第十回 山腹中的笑聲

前文郝金標夫妻為賊黨所殺,郝濟心痛父仇,和龔勤隨了單鳶同到善法寺,住到端陽將近,單鳶忽由外面趕回,說智明師徒虛實已被仇敵探知大概,眾人均要分散。並說唐鑒、陸升雲二賊,聽了惡道石凌霄與尉遲天生的話,因金標已死,料定所約的人定必知難而退,蒙山賊巢外人俱都得知。為防蘇門諸隱俠單鳶、岳半斧尋來,兩頭不及兼顧,便將蒙山賊巢放棄,專一經營小函谷老寨,一面擄了各地土人入山開墾,一面勾結各地同黨增加威勢,免得力量分散。諸俠業已想好計策,準備不等七月二十三,提前下手,並令郝濟、龔勤趕往靈寶離開小函谷賊巢三十餘里的峪山腳下土窯村,尋一姓胡老人,交上書信,由其指點,再尋一位老前輩。末了這封書信先不必交,如蒙對方看重,只給一粒金剛大力丹,二人分服下去,修養三日便可增加不少功力等語。

二人都是心急,隔了一日便即起身,趕到土窯村尋見胡老,方覺對方所說的話內有許多做作,山家勤儉,老早便睡,先向人借這大半碗燈油,並無用處,話也嘮叨,窯外只得尺多寬一條坡道,方才所見山民相隔頗遠,來去兩路俱都無人,如其有為而言,又不應提起左近隱伏的大盜姚三虎被山中賊黨勾結,山頭派有兩處守望,夜間便出放哨,生人入山便有危險之事,方自不解,忽聽門外嗤的一笑。二人以為蹤跡被人看破,愉聽了去,大驚欲起,胡老已搖手止住,當先趕出,身法快極。同時瞥見胡老雖然面色微變,口角上卻帶著一些笑容。心中一動,隨聽胡老在土門外面低語道:「我早猜是你,果然不差。你雖機警,長於應變,到底還是謹慎些好。」跟著又聽那人低語回答,語聲由近而遠,似在旁邊土崖之上,霎時停住,一句也未聽出。

二人忍不住探頭門外,往上一看,才知土崖上面有不大一條裂縫,外面被樹蔭遮住,左右前面都看不出,須立洞口遙望才能見到,彷彿有半條人影一閃,胡老也未攔阻。那崖洞共是一排三間,除當門一間有門有窗外,下余兩間比較寬大,深藏崖腹之中。二次進門,胡老便將二人引到最裡面一問,先指點了食宿之處,然後取來許多竹條松枝,命二人先紮好幾根火把,提前吃飯,睡上一覺,到時自來喊醒,別的不必多問。二人見他滿面都是喜容,問他卻不肯說,只得謝了指教。大家動手,吃了一飽,同往外面稍微乘涼,胡老便令二人歸卧,也未見其走進,料定半夜還要起身有事,胡老必有成算,否則不會如此。另外雖帶來一封信,上面只有「面交」二字,也未寫出收信人的姓名,始終不知第二位老前輩是誰。胡老方才一出,業已看出他的身法輕巧,功力甚深,不在自己以下,斷定也是一位隱姓埋名的前輩高人,且喜自從相見便執前輩之禮,不曾疏忽,對方也以尊長自居,口氣也極關切,略微低聲商談,便各睡去。

夏日夜短,天氣又熱,尋常本難多睡,二人仗有胡老事前囑咐,回洞時天只剛黑,所居上窯冬暖夏涼,又經胡老打掃乾淨,並為二人鋪上一張竹席,涼陰陰的,睡在裡面反比門外乘涼舒服清靜,加以一路勞乏,不曾睡好,等到決計先睡,把眼合上,當時便自入夢。睡得正自香甜,猛覺身邊有人在推,驚醒一看,窯門已閉,炕頭上點著一盞油燈,剔得甚亮,老人手裡拿著方才所結火把和一包乾糧、一柄鐵鉤、兩把板斧,立在炕前。雖然還是日里那身裝束,人已換了一副神氣,二目睜合之間隱蘊威稜,身也筆挺,動作尤為輕健,與日里所見年老力衰、行動遲鈍的駝背老人,直似換了一個,如其換上一身裝束,改在別處相見,稍微疏忽,決認不出是他。

二人方要開口,胡老已搖手止住,隨將手微指,令二人穿好衣服,隨他同行。好在熱天,無什衣服可穿,隨身兵器又都尋常,郝濟還有一口乃父遺留的雙摺兩刃刀,龔勤以前更只有兩種暗器密藏身上,新近才經郝濟送了一條鏈子鞭,扣在腰間。二人力大,這兩件兵器,好壞還在其次,均不稱手。來前單鳶曾說:「暗器還可,兵刃無須再帶,索性裝作兩個少年村農反更穩妥。」後因老方丈智明勸說:「此行多是荒山野地,所經大一點的村鎮,又經指明不令投宿,萬一遇到狼群猛獸之類,手有兵器較易應付,何況刀乃金標昔年特製,連那皮鞘均可折轉,藏在包袱裡面,和軟鞭一樣看不出來。」單鳶方未阻止。二人路上談起,均覺此去非但報仇除害,須與強敵拚鬥,事前多半還要深入虎穴,就是目前功力較深,有了兵器到底方便,師父如何要我們空手前往?後來雖未阻止,看那神氣也似不以為然,當時想不出道理,以為仇敵耳目大多,恐帶兵器,被其看破之故,談過也就拉倒。這時看出胡老外表安詳,內里似乎緊張,先又不肯明言,語聲極低,多半均打手勢,彷彿戒備甚嚴神氣。等到匆匆結束,穿上布鞋,要取兵刃,忽被止住。如說不帶兵器,另外卻又給了兩把板斧、一柄鐵鉤。斧雖尋常樵夫所用,看去尚還鋒利,鐵鉤乃是一根粗通條彎折而成,不過二尺來長,除鉤掘東西而外,毫無用處,如何能當兵器使用?

龔勤人頗穩練,經歷較多,雖不明白什麼用意,悶在心裡,還未開口。郝濟年紀既輕,人又口快心直,看出胡老戒心頗重,行蹤如此隱秘,分明此去頗險,再說深山荒野之中不帶兵器,憑自己本領,遇見敵人猛獸雖然一樣應付,到底費力得多,匆促之間,所帶那兩件兵器均可緊藏身旁,胡老也許還不知道,忍不住低聲悄語。剛說得一個「這」字,胡老已微笑搖手低語道:「你兩個只跟我走,到了那裡自往前進,不必多言。你們這兩件兵器不必帶走,如能從此不用才好呢。」說時,二人見胡老背上染了一些黃土,因其說完匆匆轉身,已不願人再問,只得跟了就走,便未多說。火把共是三枝,扎得甚是結實,拿到手裡,才看出上面塗得有油,用鼻一聞,帶有一股煤氣和松子香味,才知日里那半碗燈油並非常用之物。走前室中油燈已被老人吹滅,火把並未點燃,由龔勤一人拿住,另一手拿著一根鐵鉤。郝濟腰插雙斧,跟在後面,暗忖:當日已是十二夜裡,月雖未圓,但頗光明,休說練就目力,年紀又輕,便是常人走路,這樣好天,也用不著什燈火照路,胡老把這三根火把看得比兵器還要重要,是何原故?人已走了出去。

這時夜色已深,日里雖然炎熱,山風甚大,土人均早入睡,月光如晝,一面重山峻岭,高聳在左近一帶,巨靈也似,明暗異態,氣勢雄偉。一面對著大片遠山,宛如一片銀灰色的深淺嵐痕,浮涌在天際月光雲影之間,當中卻空出大片林野、田地坡陀之類,到處靜蕩蕩的。胡老人已先出,先立洞口,往西北方看了兩眼,一面止住二人,不令趕出,等兩面看過,見無動靜,再借外面樹蔭遮蔽,招呼二人同出,先指西北方,令由樹縫中朝前窺探,跟手便將窯門帶好。二人這才看出西北峰腰危崖上有一點火星閃了兩閃,才知左近不遠果有守望埋伏。胡老隨命二人貼著洞壁繞到右側裂縫之下,當先往上竄去。二人借著樹蔭遮蔽,施展輕功,跟蹤掩上。連經兩個轉側,向上斜行約有五六丈高遠,斜縫忽然展寬,形勢更險,下面黑洞洞的,彷彿是條大深溝。

三人一同附身右側峭壁之上,由暗影中攀援縱躍,輕悄悄往前急進,又上下曲折,順著裂縫中的陸坡前進了六七丈方始停住,末了半段裂縫,有兩處均可透頂,月光雖只照到對面半崖腰上,暗中走來仍可藉以辨路,盡頭又是一片六七尺寬的平崖。胡老停步以後,便命二人稍微等待,討過雙斧,自往那齊如刀削的上半危壁竄去,人在暗影之中,宛如一條大壁虎,略一閃動便即不見。

二人才知此老功力之深大是驚人,比初見時的猜測更高得多,決不在師父以下,同時看出立處土崖緊附危壁,乃昔年地震時未曾崩塌、孤懸向外的一片大土塊,通體雖有六七尺方圓,厚只二三尺,稍微載重或是用力一踏,便非整片崩塌不可,下面又是一個深溝。郝濟悄取身邊燈筒往下一照,黑沉沉也不知有多深,又見靠壁一面相連之處業已現出裂痕,越看越險,正在低囑龔勤貼壁而立,暗中戒備,以防這片突崖忽然崩塌,稍微疏忽連人也墜將下去,忽聽崖壁內有了響聲,心中驚奇,側耳一聽,隔著崖壁,聲甚沉悶,聽不出是什響動,但那勢子又猛又急,相隔甚近,就在來路側面土崖腳下,因胡老走前囑咐,人不回來不許隨意言動,只得守在旁邊靜以觀變。隔了不多一會,先聽一陣急響之後,突的一聲,一大塊泥土忽由崖旁響聲來路的峭壁上崩裂而出,墜落下去,方才響聲立止。

二人心疑壁內有什奇怪東西快要竄出,當地狹小,又無道路,雖練有一身極好的輕功,多麼陡峭的崖壁,雖能攀援上下,到底可慮,正各拿了暗器,想用燈筒照看,忽聽旁邊壁內胡老低喝:「你們不可妄動,轉眼就可走進來了。」說罷,響聲又起,這才聽出那是胡老用手中雙斧將崖壁由內攻穿,開出一洞,以便由此走進,忙即低聲應諾,守在那裡。郝濟暗忖:土窯中鐵鍬現成,如何不用,卻用雙斧斫開洞壁?還有此老既能走到裡面,必有上下出入之路,我們都會輕功,盡可隨他走進,偏要費這大事?心正不解,接連又是幾次土塊崩落。胡老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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