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暑夜杯觴談往事 廿年薪膽痛深仇

瘋子望著郝濟,滿臉均是愧容,聽完前言,連說:「師姊說得不差。方才神志昏迷,請你不要怪我。」郝濟看出師徒三個均是前輩高人,又聽師父早已回寺,越發驚喜,連聲應諾。見那少女,卻是一身尋常黑衣,人頗英秀,身材卻不甚高,望著自己,面有愧容,彷彿不好意思,一面代怪人穿上那身臃腫的衣服,目望郝濟低語道:「爹爹從此病好,這一身氣人的瘟衣服就無須乎再穿了。」

郝濟看出老女號稱瘋子,無非衣穿得多而襤褸,頭髮蓬亂,別的並不怎樣。男的一個自從醒轉,便由少女將那好幾件皮棉衣服代他穿上,這樣熱天,竟會面有寒色。因對方一再催走,知道天明將近,不願被人看破,一面又惦記著師父,匆匆拜別,一路穿林越野,往寺後趕去。快要到達,忽聽身後嬌呼:「郝兄留步。」回顧正是少女,另外兩人一個不見,忙即回身相待。

少女見面,匆匆低語道:「那三個西瓜是我由別人那裡取來,因我爹爹吃了你的酒菜,不好意思,想使你嘗一嘗新,見了你師父不要提起。如已對人說過,最好囑咐一聲。我父女今日十分感激,將來遇機,我必幫你一個小忙。爹爹和師父見你頭都未回,並未窺探我們蹤跡,說你少年老成,甚是難得,將來必有好意,請回去吧。」郝濟連聲謝諾。少女欲言又止了兩次,方始轉身走去。

郝濟歸途,忍不住回顧了兩次,見少女朝他揮手,知其不願人看,便各迴轉。剛進後門,便見院中空地上鋪板業已擺好,另外還多了一張藤榻,小桌上面擺有酒菜,正是自己中途遺留之物,忘了往取,只當異人送回,心方驚奇,忽聽笑道:「徒兒受驚了。我在此一兩年,先後來去數次還不在內,這一個扣始終難於解開,不料你竟這等膽大機警,智勇沉著,非但老方丈去了一件大心事,你也沾光不少,真箇再妙沒有。這都是你遺留道旁的東西,當你被擒之時,我正愁急,想要追趕,忽然發現那師徒二人業已匆匆趕去,料知無害,等他走遠,代將酒菜取回,且喜不曾被他看見。此時天已快亮,難免饑渴,且同吃點東西,明日再行拜師之禮吧。」

說時,郝濟已看出來人正是自稱張三爺的師父,歡喜非常,拜倒在地。張三本名單鳶,乃昔年大俠單鶚之弟,邊說邊將郝濟拉起,說完,問明經過,越發高興,連聲獎贊。郝濟知道師父不拘俗禮,便同坐下,飲食起來。郝濟見師父對他十分喜愛,甚是高興,一面談起來意。

單鳶笑答:「你事情經過我都知道。惡霸黃春,和那些土豪,今年破例拿出大量銀米救災,並非本意,也是我和兩位朋友所為,否則這類都打著不殺窮人沒飯吃的主意,年景越苦,他們暗中越發得意,表面的好聽話都難得有人聽到,要他出錢救人,和割他的肉一樣,哪會這樣慷慨?以前全因你父名望武功,想要收為爪牙,故此有求必應。回數一多,見你父不肯做他鷹犬,已然失望而生憤恨,事前約定,再要募捐,連情面都不再敷衍。

「我見你父人好,恰又遇到一位好友,談起你父和唐、陸二賊結仇經過。這兩惡賊曾拜老北極昔年兩個孽徒為師,兇惡已極,雖將乃師陰謀害死,外人並不知道,他卻利用師門淵源,和平日所勾結的幾個惡賊巨盜聯成一黨,在外姦淫搶劫,無所不為,倚仗他是富貴人家子弟,官私兩面均有勢力,比尋常惡霸強盜兇惡十倍。你父當初討鏢時,如其將他除去,也可永絕後患,偏是優柔寡斷,顧慮大多,以致留下一個大害。二賊表面斂跡,暗中照樣作賊,這些年來本在日夜圖謀,想要慘殺你父,均未得便,自從受到朝中親貴連累,犯了官司,棄家逃走,越發沒有顧忌,想到前仇,立意報復。當初二賊早就防到陰謀敗露,在峪山深山之中小函谷內,仗著地勢天險,布置了一處巢穴,這些年來所搶劫的金銀財寶,俱都存放在彼,由唐鑒寵妾女淫賊袁彩荷為首,率領一些心腹同黨坐鎮。二賊機警心細,行蹤隱秘,對下法令又嚴,此中虛實,連我們有限幾人也是新近才得知道。他與外人交往的另外一處巢穴,是在山東蒙山境內。人說狡兔三窟,他比狡兔巢穴還多,蹤跡也更隱秘,休說外人,便是隨他多年的同黨,不是奉派前往的也不知道。早在未遭官司以前,他就打好主意,想要暗算你父,人也請好,只是還未發難,經此一來,圖謀更急。

「業已請了一個能手上門尋仇,此人名叫奚能,乃老北極門下有數人物,本領甚高,二賊對他也最敬信,新近才被展轉勾結,聘請了去。初意這樣能手必能一舉成功,你父也必深知厲害,只要此人見面說明來意,為恐全家遭殃,定必乖乖的跟了就走,依了二賊心意,殺人不算,還想仗著此人勢力,強迫你父同到賊巢之中,當眾凌辱再行殘殺,用心極毒。沒想到老北極雖是一個俠盜,有時比老南極還通情理,法令甚嚴,決不許人無故傷害善良,就有仇恨過節,也要分清曲直才許下手,到了賊巢住不幾天,便看出群賊所為不大順眼,只為二賊禮貌殷勤,業已答應在先,不便虎頭蛇尾,這時業已打著相機而行,稍可交代便即罷手的主意,便和二賊約定,由他一人前去,一切均要聽他的話,便由於此。不料剛到汝南府,便遇見我那一位朋友,當面加以勸告,說明內中詳情。雖已改變初計,還是不得不來,準備見人再說。

「因他在汝南府要住幾日,沿途水淹又不好走,這一耽擱,我也得到信息。恰巧你父往黃庄募捐,與我那位朋友對面錯過。他疑來了敵人,匆匆趕回。我們知他要往黃庄募捐,本定在黃庄前面守候,與之一談,忽然看出你資質極好,小小年紀,業已練成極大力氣,因你父對內家上乘武功雖非外行,許多身法手法還不知道,根基卻代你扎得極厚,又知來人和我們一樣愛才,以前又受過我那好友大俠焦循的救命之恩,多少年來心中感激,曾經立誓,是姓焦的門下,定必退讓,決不與之為敵;而你所學。正與此老獨門金剛神力初步功夫相合,不過這類功夫講究由漸而進,發揮人身固有的本能,先由舉重,逐漸增加,使力氣一天大似一天,你那每日舉牛過頂,捧出捧進,由小牛變成大牛,逐漸成長,每日勤習,一毫也不間斷,體力也隨同增加的方法,正與焦老前輩所傳相合。奚能因是受人深恩,對方本領既高,人又極好,用不著他報答,於是生出一種偏向,只要發現與焦循有關的,他認定好人必和好人一起,否則決得不到他恩人的看重,當時發生好感,如見到你,必更消除敵意。

「我見你也隨父同去,四顧無人,乘你茶館走出閑眺,特意將你引去。這一對面,更看出你少年老成,聰明機警,比我預料更好。我那好友早就慫恿,勸我收你為徒,於是決計引你來此,傳授武藝。另一面,奚能也不出我們所料,雖看出你並非焦老前輩門下,一樣動念,非但不再代人尋仇,反打算歸向二賊警告,故意誇大,推說你父本身武功便非尋常,身後還有高人相助。他向例手無虛發,不是必勝或是對方有意為難決不輕動,何況還有身後的人,情面所關,故此由他作主,代二賊與你父訂下一年之約,表面算是幫助二賊,恐其一擊不勝平白又丟大人,如以人多暗算又失體面,樣樣都代顧到,實則是想藉此緩兵,留出這一年的時間,好使你父多約能手相助,你也可以另覓明師,學成本領與之對敵。並且你們一個尋常耕農之家,平日安份守己,又無多的錢財,其勢不能約了許多人來常時戒備,有了一定時地,便是約人也方便得多,此舉使你父子得益不少。

「你到新蔡來時,我正赴一約會,本定當夜回來與你相見,不料老方丈智明為了昔年無心之失,為惡人所誘,誤傷了兩個好人,中途雖然明白,但那兩人業被惡賊陰謀擒去,一個被其殘殺,一個受盡苦難,由狂風暴雨中逃將出來,滾跌在山溝裡面,昏死兩日一夜方始醒轉。雖然仗此一跌,才由九死一生中逃得性命,但他所受苦難太深,人已瘋狂,為了仇敵兇惡勢盛,以前一班同道至交均被殘害殆盡,只剩他父女和一知己女友展轉逃亡,最後不知怎的,隱居在附近土崖深洞之中,多少年來想要報仇,均因他那瘋病時發時愈,始終不曾除根。他又立下重誓,非要手刃強仇不可,遷延至今。女的和他多年至交,又是他女兒的師父,只得自己也假裝瘋狂,穿了同樣衣服,隨時代為遮掩,以免被入看破,用心極苦,生活更極艱難。這男女三人卻是始終堅忍,絲毫不懈,當在附近初出現時,因他本人被女兒守住,要到深夜才出散步,女的假裝瘋狂,事隔多年,年貌已變,掩飾甚巧,以前又只見過一兩面,智明師徒雖然有點疑心,並未看出,幾次命人周濟,卻被拒絕,每次相見都是瘋言瘋語,詞色善惡不同,難於捉摸。

「直到我住在此,有一天半夜回來,見他在外望月,方始發現果然是他。智明師叔得信驚慌,連防了多少日,均無事故發生,後才被我看出他的用意。隔了些時,便見那女的師徒二人將本縣城外惡霸趙榮春殺死,並還帶了死屍親身送往趙家,迫令自行安葬,不許向人泄露,連做佛事也被禁止。他三人多少年不曾出手,照此形勢,智明師徒自更優疑,日前又發現他在寺前後一帶走動,末了一次並還向天悲憤,提到智叫昔年名姓,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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