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形蹤奇詭的瘋人

前文郝濟因遇仇敵火鷂子唐鑒、震山東小煞神陸升雲所請出來的能手俠盜老北極門下弟子奚能來尋乃父郝金標較量,幸而事前準備,來人見他小小年紀,竟能手舉水牛過頂,誤會他是大俠焦循的門人,後雖看出所練金剛神力身法不對,因在來路曾受友人勸告,非但不曾出手,反代唐、陸二賊訂下一年約會以為緩兵之計,暗用言語指點金標父子,在此一年之中快些設法約人作一準備,最後又將村中樹木用氣功折斷一株,略微示意便自走去。

金標正忙於救災,因覺惡霸黃春和眾土豪當年捐款格外慷慨,心雖生疑,急切問探詢不出,難得惡人也有好心,自己更該出力,所以連日均住黃庄辦事未歸,第三日抽空回家探看有無動靜,聞言驚喜,問知愛子郝濟事前曾遇隱名異人張三爺訂約經過,便命趕往新蔡縣善法寺後投師。

郝濟趕到新蔡,先在茶攤上吃饃,巧遇少年英俠許天星、庄淑玉夫婦指點,得知張三爺三指點額的信號,到了廟中,正遇眾僧徒在練武功,問知老方丈智明外出未歸,師父也未迴轉。內一少年和尚法勤,與郝濟一見如故,因已打了信號,並未多問,引往寺後菜園之內住下。郝濟連等三日,師父未歸,所備來敬師的酒菜均被一不知姓名來歷的怪人吃去,這日清早,想起法勤之約,前往廟後窪地瓜田柳林之中相見,談了一陣。

郝濟聽對方口氣,怪人似就住在附近,並不為害,最好聽其自然,也許師父便為此人避開,又在無意之中露出乃師姓單、張乃假姓等情,跟著帶了兩隻海南所產名種西瓜走回。中途曾見側面崖頂野草中,似有一個圓球影子微微起伏,再看無蹤,也未在意。回到後園,午睡起身,照樣辦好一些酒菜,等了一夜不見動靜,天明前風生熱退,不覺睡熟。醒來陽光滿身,心疑怪人知他意誠,昨夜故意將鋪搭遠,有心避開,對方來得又晚,故未警覺,人必來過,和前三夜一樣吃了一個精光。誰知尋到方桌前一看,所有酒菜分毫未動,西瓜也仍浸在井裡,心已驚疑。

忍不住再往屋中查看,忽然發現屋角陰涼地上,端端正正放著三個大西瓜,與昨日法勤所送同是海南名種,但是那瓜更熟更大,最奇是竟和冰浸過了一般,摸去冰涼。記得昨日田中熟瓜均被法勤采完,據說因為寺中僧徒日常采吃,這一發采後,下余都未長成,至少要隔一兩天才能往采,似此大瓜,一隻也未見到,此非本地土產,何處得來?怎與法勤所種一樣,並還冰好送來?十分不解,仔細盤算,心疑這類西瓜只有師父才能得到,所放地方正在自己存放衣物之處,多半師父半夜迴轉,不知何故不見而去,別的也未想到。當日又是熱得難受,先不肯動那三隻大的,便將井中的瓜取出,吃了一隻,又甜又涼,吃完,暑氣一消,涼爽非常,昨夜酒菜不曾吊向井內,恐其餿掉,洗漱之後,就著現成的菜,泡上冷飯吃了一飽,再摸那三隻大瓜,已不似早來那麼冰涼,越想越覺那瓜不論是否師父帶回,均是給他吃的,否則不會冰好送來,加以飯後口渴,便將井中的瓜換上一隻,切開一嘗,竟是其甜如蜜,味美無比。第一次吃到這樣好瓜,甚是高興,因法勤曾說當日寺中有事,不往寺後柳林相見,無法前往探詢,悶在心裡。

午後無聊,見師父所種蔬菜均已成長,瓜架上也是結實累累下垂,心想:瓜豆晚采數日光妨,這些蔬菜下去便老,一個不巧還要糟掉,寺中僧徒甚多,正好吃用,法勤明朝便可相見,何不乘著黃昏風涼整理停當,一半挑往柳林送與和尚去吃,一半晒乾備用,再將應種的菜種上,省得空閑難受,還要糟蹋東西。主意打定,將那成熟不能再留的蔬菜全數採下,仗著生長農家,樣樣內行,屋中盆罐蘆簾好些現成,人又習於勤勞,由下午忙到天黑,雖鬧了一個滿身大汗,事情全都做完,菜蔬也全洗凈,有的讓風吹乾,重又紮好,準備明早托法勤帶回廟去。一切停當,人也饑渴交加,先往溪中沐浴,換上乾淨衣褲,飯早燒好,就著井中所存一點剩菜吃上一飽,夜色已深,不見人來,越發斷定瓜是送他所吃,又吃了一隻。坐在鋪板之上想了一陣心思,卧倒乘涼,聽其自然,因酒未動,菜也蒸熟吊在井裡,和往日一樣,稍微有點神倦,便自安睡。

天明醒來,東西原樣未動,越想越奇怪,將昨夜所剩半隻西瓜吃完,取了一些瓜子,挑了蔬菜,便往柳林趕去。法勤恰巧走到,談完昨夜經過,法勤一看瓜子,面容更加驚異,兩次欲言又止。郝濟見他沉吟不語,想將大瓜取與觀看,一同開吃。法勤脫口攔道:「無須。此瓜決非我田中所產,此是原地帶來之物,明是給你吃的,但還拿不定那位老前輩所賜有何用意。我看你此時一切難料,雖然不會有害,天下事往往難說,小心應付為是。此後無論遇見有何怪事發生,對人終要和氣忍耐,千萬不可輕視,或是輕易出手。別的話我還不便多說。菜蔬不妨留下,我當代你去換糧食。此是舊規,無須客氣。你我一見如故,千萬緊記前言。真要有什非常之變,我必儘力。我料日內當有事情發生,看你應付如何才知好壞。照此形勢,單師伯暫時恐還不會迴轉。你若難耐寂寞,稍一離開,前功盡棄。你是個聰明人,自能領會。你只安心,照你平日做法而行便了。我此時正忙,就要回寺,無暇陪你多談。休看白天無人,事情並不一定。你往鎮上走動無妨,這幾天寺後柳林不來為妙;否則於你無益,反有妨礙。事情過去,或是三師伯回來,我們就可以來此常時相見了。」

郝濟見他說時,神情彷彿有些惶急,對於自己偏又誠懇關切,口氣吞吐閃爍,語聲甚低,似有難言之隱不便出口,不時偷窺這面土崖,似恐被人窺破,又在連聲催走,想起前日所說之言,心中一動,知道法勤實是好意,但有礙難,暫時不能明言,一面卻恐不耐寂寞離此而去,借話點醒,不令回家,斷定懷有深意,忙謝指教,各自迴轉。等到下午,終無動靜,見酒還夠怪人吃兩頓,風雞和魚業已精光,因已等了兩夜不見怪人來吃,萬一當夜光降,豈不討厭?一面還要防到師父迴轉,知道這時寺前一帶乘涼人多,怪人不會這早前來,索性沐浴吃飽,再往鎮上去買酒菜。去時天已快黑,因是獨居無聊,又在市鎮左近轉了兩圈,除買了一些風雞糟魚,可以隨時蒸用的葷菜外,又買了一隻熏雞和一些熟肉,緩步走回。

當日悶熱,去時,到處田畝村落中都是乘涼的人,天快二更,熱還未退,將近十五的月光,看去都覺刺眼,灰塵更多,沿途豆棚瓜架、稍微空敞之地,都有村人赤膊乘涼。往來走了些時,身上汗又濕透,方想:今夜更熱,蚊蟲又多,回去再洗個澡,能有點風才好。相隔回寺小徑還有半里,眼前倏地一黑。先是月被雲遮,狂風大作,飛沙走石,風勢猛得少見,大量灰塵雜著許多沙粒,宛如海潮怒奔,隨風湧來,打得面上生疼,眼睜不開,稍微體弱的人被風吹得倒退,幾乎立足不穩。

這一帶恰是官道左近緊傍村鎮的一片高地,乘涼的人最多,許多業已鋪好草席門板準備露宿,有的揮著破芭蕉扇,有的旁邊放著瓦壺,攜兒帶女,各與相投的人會合,三五成群,正在紛紛談論,叫苦怨熱,說:「年景不好,天氣也不饒人,樹蔭當風之處尚且難耐,日里下地稍不留神,皮膚都被太陽燒焦,夜來蚊子又多,那麼小的土房,住滿一家老小,如何睡法?」剛一有風,有的人正喊爽快,不料風勢越來越大,道旁兩列老柳高槐被風吹得東搖西晃,飛舞如潮,不時發出極凄厲的噓噓之聲,彷彿整株巨木就要連根拔起神氣。

這班習知睛雨的村人,一看便知快要變天,暴雨轉眼就到,正忙著呼老喊幼,收拾破板破席、瓦壺粗碗。眼前倏地一亮,西北方暗影中,雲如無數奇峰,就這轉眼之間湧向高空,雲頭上的電光,彷彿金線銀蛇一般,接連閃得幾閃,緊跟著便聽雷聲隆隆起自遙空。有那離家較遠的,看出雨勢甚大,越發忙著趕回,一不小心,不是半領破席被風颳走,便是旁邊放的破蒲扇被風捲起,飛舞而去,投入暗影之中不知何往。風力又大,天又陰黑,這裡人們紛紛搶起,收拾還未停當,猛聽震天價一個大霹雷自空直下,眼前電光一閃中,打得山搖地動,震耳欲聾。風勢剛一稍小,那偏東暴雨便似彈丸一般,由半空中猛射下來,打得滿地塵霧飛揚,熱氣上涌。幼童們禁不住雨點猛擊,紛紛哭喊,大人再一搶先奔逃,當時一陣大亂。

郝濟看出風雨來勢猛惡,惟恐所買酒食糟掉,忙也隨眾賓士,往下風一面暫避,轉眼之間紛亂停止,人都四散逃光,狂風並未全停,雨勢卻似天河倒傾,越發大將想來。郝濟往來幾次,早就瞥見來路小坡上有一座小廟,廟中只一老香伙,日里在道旁擺一茶攤,因是天熱,賣到乘涼的人快散方始回去,就便也在一起乘涼,因知土人勤樸,買不幾碗,但喜熱鬧湊趣,人又和氣,口渴的人討吃一碗並不計較,人都叫他秦老好。郝濟先過去時,曾和他談過兩句,所以認得。避雨時,老好上了幾歲年紀,風力太猛,手中又提有茶籃,已快逃到坡下,黑暗中微一疏忽,絆跌在地,壺碗打碎,人還掙扎不起。恰被郝濟趕來,看見扶起,幫他搶了東西,同到廟中避雨,見他心痛失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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