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踏刀斷索 老武師強沖惡餞 舉牛過頂 小英雄苦練神功

郝金標孤身赴宴,早就留心,一聽二賊之言,剛把雙手一拱,交代了幾句,二賊便即分別走往席外空地之上,先後上前交手。

金標老謀深算,知道對方業已恨毒,心有顧忌,雖不敢用陰謀暗算,此舉必有深意,動手時節,處處退讓,只守不攻,本心原想對頭世家子弟,家財豪富,本身又有功名。自己多年聲威,退隱深居,為了至親好友,二次出馬並非得已,敗了固是丟人,如其得勝,這類惡少一向驕狂自大,決不肯輸這口氣,真比討回鏢車、奪去他的口中之食仇恨更深。上來便想好主意,如能藉此化除敵意,固所心愿,至多也只點到為止,使其心裡有數,保得情面無傷,甚而假敗在他手裡,表示他那發還鏢車,實是身家所關,被人看破,顧慮太多,並非本領不濟之故,只要對方明白,便算兩全。哪知唐鑒頭一個上來,只幾個照面便跳出圈外,陸升雲也只打了十來個照面。自己固然不肯下那殺手,對方也似不曾真箇施展,正猜不出是何心意。

二賊業已笑請停手,隨同說道:「郝武師真箇高明已極。愚弟兄不過久仰大名,想要見識見識,並無惡意。這等打法,何時才分勝敗?再打下去,反顯我們當主人的量小,也非本心。既然不肯賜教,愚弟兄也不敢相強,方才說過,閣下只憑雙手一口,便將愚弟兄暫時保留的東西討將回去,幸而我們還有祖業可守,原是一時遊戲三昧,意欲藉此激勵天下英雄,以武會友,所以這三年來所留人家財物,都是原樣保存,分文未動,並非真箇要以綠林生涯為生。如其真為衣食所迫,像郝武師這樣代人登門索討,拿什東西賠回人家?來者如是無名之輩,我們為了保全清白家聲,也是照樣還他,決無話說。只為閣下名望大大,並且我們接連三年,連出手十來次,從無一人知道,閣下一到便即看出虛實,手到取走,不知道的人,必當我們膽小怕事。郝武師偏太客氣,不肯施展。我們業已自知不敵,甘拜下風,但就這樣來去自若,也實顯得人大無能。方才我已準備送客之道,並還備有一點不成敬意的程儀。郝武師如肯保全愚弟兄的顏面,請由後門出去,一則使愚弟兄開開眼界,看看郝武師的真功夫,落個心服口服,二則愚弟兄這樣好交好武,萬一將來祖業敗完,再出遊戲,有人尋來,也好留一個例。來人只和郝武師一樣,由後門特備的道路走出,領了我們敬意,便樣樣聽命,省得來人說嘴,不知尊意以為如何?」

金標早看出對方武功甚強,除因酒色荒淫、內家真力稍差而外,余均得過高明傳授,方才交手,非但真實本領不曾施展,並還暗藏春色,專一引逗自己出手,他卻藏而不露。忽然又出這樣題目,料知不是尋常,其勢不能拒絕,只得客套了幾句,硬向主人告辭,並請派一下人指點出路。二賊同聲笑答:「像郝武師這樣佳客,幾次光降,蓬蓽生輝,當然由愚弟兄親身送行祖餞,哪有命下人們送走之理?不過後面道路承郝武師賞臉,雖然來時早就探出,那日光降仍是前門投帖,內里不曾走過,也許還不認得。愚弟兄只好分出一人向前引路,一面招呼他們好作準備。也是事情湊巧,後門外面的護庄橋日前毀壞,不曾修好。我知郝武師人又太謙,不肯縱過,還搭了一條橋。也恐他們偷懶,須要招呼一聲,說不得只可失禮潛先了。」說罷,唐鑒往前面走去。

金標知道對頭考量他的功力,後面一路必有許多埋伏布置,更加小心。先以為主人既有一個作陪送客,雙方考驗功力之物定必相等。哪知不然,對方好似紈絝無知,想要考量別人深淺,並不懂得江湖規矩,又似慕名好奇,專要別人練給他看,自知不行、樣樣藏拙神氣。那頭一段乃是一列刀樁,約有千百把牛耳尖刀,都是鋒利無比,刀尖朝上,通體長才一尺數寸,又沒有柄,只小半截插在土中,約有尺許露出地上,下面埋得不深,又是沙地,並還疏密相間,高低不等,插得一點也不整齊,主人所行一面卻是平地。

金標起初又好氣又好笑,因覺二賊行事雖然無理,詞色卻極謙恭和氣,處處都像外行,不便和他計較,又想事情快完,如能就此化解,豈不甚好?何況對方並無輕視之意,還未開步便自稱輕功有限,完全是想見識,不住賠話,使人不便發作。決計委曲求全,走出拉倒,雖然來時未作準備,仗著功夫結實,多少年來從未問斷,一眼看出那些尖刀虛插土中,稍微一碰就倒,又極鋒利,真要用力,鞋底必要透穿,萬一對頭心深,被他看出,也是丟人,一個不巧還要惹出事來。便將真氣沉穩,施展輕功,提氣輕身,往刀尖上輕輕走去。暗中偷窺,陸升雲見他緩步走上,臉上似有驚異之容。

照例這類走刀山的功夫,和登萍渡水一樣,除非輕功真箇高到極點,大都一口氣把它走完,蜻蜓點水一般,越快越好。金標看出對頭陰謀,想借陪客為由,故意指點旁邊花木園林,說笑前行,時快時慢,暗中擾亂自家步法,使其難於提氣輕身,就此考量功力深淺。暗幸這多年來始終不曾荒廢,否則非當場丟人不可,心中有氣,反更戒備,一面以全力應付,一面故意隨口應答,隨同主人步行快慢,且說且走。

眼看三丈多長一條刀堤快要走完,忽見前面現出一條新搭的小橋,只容二人並肩走過,這面橋口靠岸之處有一鐵架,架上掛著一根絲繩,繩上縋著一個鐵蘋果,離頭約有五六尺,再看地上,鋪著一層黃豆,直達橋前,暗忖:此是太極門中練輕功的東西,門人下山時節,照例要從這些黃豆上面飛馳過去,名為「一路平安,頭頭是道」。此與走刀山不同,講究走得越快越好,人行黃豆之上,非但不許有一粒滾轉,並不許有聲息。再一細看,黃豆下面竟是一列又光又滑的堅木板,並還稀落落擺出許多花樣,連想取巧都辦不到,只將那些豆花稍微踏亂,便是功夫不到家,最難是走到末段鐵架前面飛身縱起時,須將那形似蘋果。又滑又硬。飯碗般大的鐵球咬住,才能縱到橋上。而那橋又是活的,當中只有一根橫軸,兩面虛懸,無論落在哪一頭,均要隨身下沉,除卻含了鐵球由橋面上平飛過去,端的寸步難行。憑自己的功力並無把握,對頭使出這等手法,明是太極門中高手,十年前失蹤的那兩個有名的飛賊大盜必與有關,今日之事,一個應付不了,非但丟人,將來還有後患。

心中一驚,忽然急中生智,剛想起一個主意,側顧對頭,似恐自己用硬功一步一步踏豆而進,只要豆花不亂,無論將豆踏成粉碎,或是深陷入木,均算交代過去,業已假裝引路,搶往橋口相待。暗忖:狗賊心意我已看出,莫非未了這兩頭虛懸和蹺蹺板一樣的快活橋我都不行,你還能夠安然走過,使其絲毫不動么?心中尋思,人已有了準備,笑呼:「莊主盛意可感可佩。在下卻之不恭,只好討你這個平安彩頭,帶福回家了。」說時,金標業已走上刀堤前端,所過之處,那千百把明光晃眼、鋒利無比的三尖鋼刀都是原樣未動,連歪都未歪一把,眼看再前一步,就是那滴溜滾圓、微風一吹便要滾動的豆堤。

陸賊正在留心看他如何走法,暗中嫉恨,忽聽金標開口。還未回答,猛瞥見金標一腿抬處,先是一溜尺多長的寒光猛射過來,無巧不巧,將那懸掛鐵球的絲繩斬斷,鐵球立時下沉。只說敵人不敢走那豆堤,想要藉此翻臉,但是對方手並未動,暗器怎會發出?急怒交加,百忙中見那寒光好像地上釘的三尖鋼刀,還未看清,就這刀飛繩斷、鐵球下落瞬息之間,呼的一聲,急風過處,耳聽金標笑說:「我真年老無用,大丟人了!」聲才入耳,一條人影已由後面相隔一丈多的刀堤上面橫飛過來,微聞木架稍微一響,來人已帶著語聲曳空而過,落向橋的對岸,左手握著那把小刀,口裡含著那比嘴大好幾倍、又滑又硬的鐵球,轉過身子,朝著自己把手一拱,噗的一聲,口中鐵球當先飛來。隨又笑道:「多謝二位莊主厚愛,從此大家平安。區區寸心,只當借花獻佛,彼此都好如何?」

原來金標起身時節,腳底微一用力,便將尖刀帶起一把,照準鐵球上面絲繩打去:就勢右腳搭向左腳,乘著抬腿縱起之勢,借勁使勁,冷不防施展當年絕技平飛過去,右手將鐵球抓住,左手連刀接到,同時反手在兩面木架上輕輕一按,越發得勢,就此越橋而過。中途再將鐵球含在口中,用足真力,隔橋回敬過來。暗中施展本領,表面卻借話點醒,表示最好從此互不相犯,各保平安。

因其動作機警神速,出人意料,陸升雲只管全神貫注在他身上,並未看出他的手法,照此情勢,極像敵人認為豆堤不值一走,有心賣弄神氣。妙在唐鑒剛前面跑回,到得稍晚,被花樹擋住目光,也未看出,等到瞥見金標隔橋飛落,鐵球早含在嘴上,並還用真氣反噴回去。球雖空心,也有好幾斤的分兩,又是扁蘋果形,這樣一個圓滑堅重的東西,對方起步雖未看出,但那一條小橋也有一丈多寬,竟能平空縱起,含了鐵球直飛過來,落處離橋有好幾尺,不是內家真力到了上乘境界決難辦到,金標取巧之處絲毫不曾看出,不禁大驚。

唐鑒人更陰險,見內弟陸升雲已將鐵球接過,面現不快之容,恐其冒失,忙高呼道:「二弟快些過來!我們非但今日甘拜下風,便是將來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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