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護鏢車 雄關逢大盜 探秘篋 客館遇高人

陝西潼關,為河南、山西入境要道,西北諸省商賈往來,都須由此經過。當地南負危崖。北臨黃河,形勢十分險要,昔年商客多由驛路大道按站投宿。秦、豫兩省民俗雖然淳樸,生性卻極強悍,加以山河險固,地曠人稀,遊民往來,良莠不齊。遇到太平年月還好,每逢水旱變亂之際便伏莽四起,盜賊縱橫。荒山窮谷之間,時有盜賊盤踞,出門人稍不謹慎便落虎口。不論官商行客,除非真正武藝高強,或是享有盛名。與綠林中人常通聲氣的鏢客武師之類,誰也不敢錯過宿頭。潼關為三省往來要道,來去兩路的站頭相隔均遠,所有行客,都要在日落以前,趕到潼關住上一夜再走。

這一年,正是暮秋天氣,關東街上忽然來了一輛鏢車。車只一輛,貨也不多,鏢師連下手和跑趟子的竟有七八個之多。除車上坐著兩人外,余均騎著快馬,一到便往東頭一座最大的通商客店馳去。店伙早就得信,備好上房,因為這鏢車乃北五省最有威望的武勝鏢局,總鏢頭楊武、副總鏢頭朱大成本領高強,威名遠震,交情又寬,自立鏢局以來從未失風。因為常時往來憧關路上,店伙全都認識,一見貨少人多,保鏢的竟是朱大成親自出馬,料知所帶必是紅貨,早紛紛搶上前去,請安招呼,幫同把那車上行李搬了進去。大成見店伙所備乃是一所獨院上房,一排五間,東邊馬棚,西邊還有兩間廂房,地勢寬曠,屋字高大,連馬帶人都可住在一起,院中還有兩株大槐樹,正是前幾次住過的好地方,心甚滿意,率領眾人進屋坐定。

店伙沏上茶來,端來臉水,笑問:「朱爺用什酒菜?我好預備。」朱大成剛要答話,猛瞥見另一店伙由對屋持了掃帚走出,心中一動,忙問道:「此時不是上路時候,這屋客人剛走么?」店伙賠笑道:「再休提起。這五間上房,原是小店專為帶有家眷的過往官府和諸位達官爺住宿之用,不料七日前來了幾位客人,小的見他們氣派甚大,又同著兩位女客,正當客滿,只空著這一個院子,他們又不計較店錢,便請了進來,因他們共是六人四馬,無什行李,只內中兩人各帶著一個小包裹,以為是往華山燒香的客人,明天必要起身,哪知住了兩天,只在屋內飲酒說笑,步門不出,好似有什約會,在此等人,因來時曾說,帶有女眷,不奉呼喚不許入內,先前未作理會。到第二天晚上,店東覺著奇怪,命打更的暗中查探,隔著門縫偷看,見裡面人影往來,天已深夜,還不曾睡。正想借故進去,便熄了燈,什麼也未看出。第三天早上,內中一位年輕客人忽將我喚進,說他們要往靈寶訪友,回來去往華山進香,本定六人同行,因一同伴生病,故此留在店中調養。等他們回來,同去華山,店錢照給,只不許驚吵病人,回來多賞酒錢,隨即走去。留下那人年約三十多歲,人甚秀氣,說是生病,每日只坐在房裡,躺在炕上,從未請過醫生,面色不好,說話也有氣無力。問他什病,他只搖頭,說是無葯當中醫,養養就好。我們因他不短店錢,柜上存著銀子,也就不去管他。那客人姓沈,每日只喝一點酒和一大碗活鯉魚的清湯,別的什麼都不吃。今日午後,我進房送茶,見屋內忽然多了一人,正在談話,沈客人好似生氣神情。跟著便命預備酒菜款待來客。因在後院,地勢僻靜,旁邊小門內住有內眷,又被客人包去,外人不會走進,如是熟客,事前必向我們詢問。來客對直走進,好似走熟了一樣,出問店中同事;並無一人看見,心方奇怪,跟著朱爺便派人來要上房。敝東因今日客多,雖有兩間,均不合用,一想院中客人只有一位,卻佔了五七間房,想叫我和他商量,暫借一夜,以免得罪老客。我因人家房已包定,店錢不少,只有多給,行時又說不許驚吵,敝東只圖做買賣,這話怎麼和人去說?事有湊巧,他竟找了我來,才一進門,便問我道:『我一人佔了你一個院子,你們來了熟客,如無處住,不妨向我暫借,好在我那幾位朝山朋友要過好幾天才來呢。』我聞言自是高興,剛跑出去告知敝東,向他道謝,他竟比我還急,立問:『所換之房現在何處?要換無妨,但我怕吵,大小好否不拘,必須清靜,否則不換。』我領他去連看了兩處,都說不好。我們既然答應跑趟子達官爺,說有上房,到時沒有,如何交代?他又一點不通商量,最後逼得無法,姑且把他引往後偏院小屋以內,那原是夥計們冬來值夜班和更夫打盹的地方,只有一個小炕,又黑又臟,萬想不到他會中意,一到便說這地方好,當時搬了進去。尋他的那位客人已經早走,彼時店中人多雜亂,事後問人,誰也未見他走出,如非那客人生得文弱,真教人起疑心呢。」朱大成聞言,情知有異,便留了神,故意笑對店伙道:「你們也太多心,這幾位明是去朝華山的上等客官,有什可疑之處?」店伙諾諾而退,自去預備酒飯不提。

店伙一走,朱大成便把隨行兩個副手喚至面前,低聲說道:「我們這趟鏢關係太大,尤其是去年總鏢頭不聽我勸,與人結仇,這場過節至今不曾叫開。我早料到僮關路上早晚必定生事,這次一上路我便疑心,果然走出不遠便接警報,雖仗著一路小心,防備周密,不曾出事,到底路還沒有走一半,越往前越不好走。這裡到閨鄉、靈寶一帶,又正是對頭巢穴、勢力之地。店伙說那男女客人,與前日所遇三男兩女,人數正對,只多了一匹馬。這姓沈的無故讓房,好像早知我們要來的神氣,事太可疑。今晚該班的兩位弟兄必須格外小心,飯後快先睡去,半夜裡起來好有精神。」內中一個外號雙翅虎姓韓名福的介面道:「這怕什麼!咱們弟兄不是什麼好吃的果子,這多年幾時失過風來?何況這次還有二弟你親身護送呢。」朱大成悄聲答道:「韓兄你也是老江湖,如何說出這樣話來?天下能人甚多,我們不過沒有碰上,平日對人周到謙和。手眼較寬罷了,真要遇上事,照樣扎手。自來盛名難繼,越有名望越大意不得。此時我有點眼跳,就許出事。諸位弟兄不要走開,索性開門見山,借著承他讓房為由,前往道謝,一探用意。如是對頭、不必說了;如是事出無心,或是正人君子,藉此交一朋友,也是好的。」隨即喚來店伙,拿了名帖,前往面謝。

走到後偏院,小屋門前立定,店伙持帖入內,自在外面留神察看。那小屋窗子已破,炕在窗前,由外望內,只見炕上躺著一個身材瘦弱、文人打扮的中年人,本在閉目養神,店伙入內告知來意,說是武勝鏢局鏢師朱大成拜望道謝。那姓沈的答道:「我與他素昧平生,並非為他讓房,何謝之有?再說我又有病氣弱。你回去對他說我不敢當。病好再行回拜。話說好一些,他們這些會武的人不能得罪。」店伙只得退出。大成見那人語聲微弱,面有病容,聽口氣並未看見自己人在窗外,不等店伙開口,打一手勢,轉身便走,暗忖此人神情不像是個會家,事情偏又那麼可疑。回房與眾商量、也識不透真假虛實,只得囑咐眾人小心,飯後各自輪值安息。

大成所保紅貨價值巨萬。儘是珠寶翠玉之類,裝在小牛皮箱內,打成一個包裹,與行李雜在一起,另外兩口大皮箱放些制錢,裝著金銀貴重之物,抬時分量沉重,故意做出格外當心神氣,可是這些行李包裹多不打開,與皮箱散放房內,外人只當皮箱貴重,絕看不出哪一包是藏有紅貨。大成心中有事,不敢入睡,自在裡間靜坐養神,事前故意把兩隻偽裝的皮箱抬向自己房內,以便萬一有事,魚目混珠,真的紅貨仍聽其與行李包裹一起,散放外處,表面作不經意,實則後半夜值班的均是鏢局能手。另外中間屋內還有四人,均是精明強幹、久跑江湖的鏢局中人。

夜已三更,並無動靜。外屋兩人,一個便是那韓福,另一個名叫趙子明,人最機警,正和韓福談論,說:「再過一兩更次如無變故,今晚便可平安度過,只要一過闊鄉,出了龍虎口那條山溝,再往前去,到處都有接應,就好得多了。」韓福冷笑一聲,方欲答話,猛覺一陣風來,昏燈搖搖,當時人一迷糊,眼睜不開,彷彿要睡。等了一會,清醒過來一看,對面趙子明伏在桌上,剛剛抬起頭來,因是同睡同醒,以為不過一時神倦入眠,微一閉眼,並未入睡,趙子明雖覺得自己好似睡了一會。因韓福先醒來說,也未在意。忽聽得梆聲起了四更,方始驚異。韓福首覺三更剛過,怎會這快便打四更?一看室中包裹行囊,仍似原樣未動,又無什麼警兆,同時,外間堂屋已有兩人醒轉,互相低聲說話,決不似有什警兆神氣,昏燈之下,也未去包裹行李堆中細看,後來還是趙子明見桌上燈花結成一個如意形,有指頭大小,想起前事,一面剔燈,低聲笑道:「我向來熬夜不乏,不知方才為何那樣疲倦,竟睡了一個更次。幸虧韓兄未睡,也無什事。否則,這樣值班,豈非笑話?」

韓福聞言,猛然驚覺,知道自己也必睡了一更,心中驚疑,不顧答話,忙趕過去,就著燈光細一察看,所有行李包裹都在,只短了那藏有紅貨的一個鋪蓋,當時嚇得通體汗流,剛喊得一句「不好」,大成本未睡熟,也趕了出來,得知經過,都是又急又氣,略微尋思,勉強把氣沉住,向眾說道:「這趟鏢如若失風,不特我與總鏢頭的多年英名付於一旦,也沒法賠還人家。上天下地也須尋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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