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苦意最憐卿 愛重愁深 中宵對話 痴情誰似我 甘來苦去 二女同歸

元礽礙著紫煙同路,不便當面明言,邊想邊走,由一密林中穿出,微一疏神,紫煙和黑孩兒忽然不見。心中驚奇,一看那地方已到危崖盡頭。這時霧氣漸散,山月重明,疏林高秀,清蔭在地,回顧來路並無人影。方想這兩人怎會無故走失?忽見前側面崖石後似有半截人影。因是後山最僻靜的所在,危崖百丈,下臨無地,平日無什人跡,又當賊黨勢敗之際,全都聚在樓前一帶敬聽沈、石二俠發落,靜悄悄的,當是紫煙在彼相候,忙趕過去,方喊:「薛師妹,我黑師兄呢?」目光到處,覺那女子背影不似,知道看錯,剛一退步,對方已回身笑問:「你怎此時才來?」定睛一看,不由喜出望外。原來崖石上坐的,正是每日刻骨相思的意中人秦瑛,月光之下,越覺翠袖單寒,丰神絕代,珠圓玉潤,冷艷無雙,當時驚喜交集,臉紅心跳,喊了一聲「二妹」,便呆在當地,說不上話來。秦瑛見他痴立凝望,嫣然微笑,手指旁石道:「元哥為我勞苦,稍坐歇息,等他們來再走如何?」

元礽見她秋波送睞,隱蘊深情,越發受寵若驚,不知如何是好,強捺心神,走近石旁坐下道:「二妹本領真箇高強,恭喜大仇得報,足慰老伯父在天之靈了。」秦瑛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元哥為我苦心,實是感謝。我非庸俗女流,並有天門三位師伯作主,母親已然允婚。似你這樣至性至情的人,得偕終老,藉報深情,我復何憾,但我素來固執,心中有事,必須辦到,蒙你相愛,我如有事相煩,你能依么?」

元礽做夢也未想到平日艷如桃李,冷若冰霜,那麼難說話的心上人,以前求見一面而不可得,此時竟會並肩同坐,笑語如珠,以身相許,一往情深,不由心花亂放,喜極忘形,脫口說道:「我蒙二妹憐我情痴,許借連理,深情大德,刻骨銘心。以後常侍妝台,永為臣僕,香花供養尚恐不及。我以凡愚,得配二妹天上神仙,但有使命,無不遵從,焉有違背之理?」秦瑛笑問:「如此說來,你愛我甚深,無論什事決不使我失望的了?」元礽惟恐不得玉人歡心,忙答:「那個自然。」奏瑛笑道:「一言為定。此時我尚無事,到時如有推辭,卻休怪我反臉。」

元礽正在越看越愛,只顧應諾,未想到別的,聽完笑說:「二妹是我心目中的天人,今日之事幾疑夢中。實不相瞞,以前自覺一介凡夫,實不敢存什妄念,心中卻是愛極,甘為情死,時刻都在念中,萬不料會有今日,如非月白天青,直疑是在做夢。」秦瑛嬌嗔道:「你怎說個沒完,也不怕人聽去笑話么?」元礽見她似嗔似喜,越發愛極,笑道:「我雖愛極二妹,一向尊若天人,並無失禮。難得此時無人,蒙二妹憐我情痴,又有師長岳母作主,雙方本非世俗男女,傾吐心曲,就被人聽見,怎會笑我?」話未說完,忽聽身後有兩人同笑道:「你這樣獃頭獃腦,怎見得我們不笑呢?」

元礽忙即起立回頭,說話的正是黑女,同了黑孩兒、薛紫煙,還有一個長身玉立、青衣背劍的少女。臉方一紅,紫煙已指少女道:「這便是湘江奇女子楊飛雲,這是我二妹夫徐元礽。你看多好一對!」飛雲笑道:「我們走吧,遲了恐追她不上呢。」元礽心中一動,方要問話,秦瑛答說:「此事已有安排,姊姊放心。」元礽雖然生疑,見秦瑛妙目含苯,當人不便詢問,只得罷了,悶在心中,甚是納罕,左思右想,也猜不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來。眾人隨由秘徑攀援而下。

六里坡偏在後山,地更隱僻,眾人趕到楊家,天早大明。元礽背人問黑孩兒,才知秦氏母女昔年逃往南京時,因秦瑛貌美,途中被一惡霸看中,眼見危急,全仗東方霞母女二人解救才免於難,感恩多年。秦瑛來時,途中相遇,雙方年貌已變,秦氏母女當初又隱姓名,匆匆一見便即分手,故未認出。後在楊家再遇,東方霞同了紫煙、鹿生在彼,認出耳後紅痣,疑是當年救己脫險的恩人之女,剛向飛雲問知乃母姓名,欲與細談。東方霞得知秦瑛是元礽的心上人,自知無望,已然先走,約了薛、鹿二人,穿上黑衣戴上面具,先由秘徑入山。本意先將小賊殺死,不料竟非對手,一時負氣,意欲回去別母出家。天門三老與她母師俱都相識,乃師並有極深淵源。秦瑛也有報恩之意,本欲相讓,自以丫角終老。石雲子力言:「元礽情有獨鍾,你如不嫁,元礽也必不娶,可效英、皇故事。」後將小賊殺死,由後樓逃出,想起元礽志誠苦心,紫煙初交便出大力,賊黨勢盛,惟恐二人失閃,正要趕回,忽遇飛雲趕來,說:「一切之事均有三老安排,決無可慮。」秦瑛仍不放心,強了黑女、飛雲繞回前樓。就這來去耽擱一會工夫,老賊已然伏誅。因聽雲子正向元礽說那二女同歸的話,心想黑女常說男人心性不定,欲聽元礽背後真意,情愛是否專一,及聽那等回答,知他為人謹厚,最敬師長,居然為了自己敢於抗命,情有獨鍾,雖願與東方霞同嫁,芳心也頗感動,便往前途崖口等候,欲使元礽心喜,並拿話將其套住,再由黑女暗中迎來,將黑孩兒、紫煙引開。

元礽正想心思,故未發現,這時一聽心上人所說竟指東方霞婚事而言,好生不願,但知心上人的性情,不敢違背。黑孩兒再加力勸,說:「東方霞母師最是偏愛護短,你如不允,連二妹也必受累。」元礽無法,只得勉強應諾。在楊家稍微歇息,飽餐一頓便即起身,不料依然鬧出事來。

原來東方霞之母銅仙掌、八指神姥東方燕,和她另一位師父衡山祝融峰玉真觀主惡麻姑褚慧,都是川湘間前輩女俠,昔年名震江湖,又都手黑護犢,對東方霞最為鍾愛。東方霞人品武功雖好,但因母師從小嬌慣,姊夫陳叔青又是最有名望本領的俠盜,舊部眾多,交遊廣泛,只管美貌少女孤身往來江湖,行俠仗義,到處打不平,從來無人敢於侵犯。東方霞也頗以此自豪,於是膽子越大,眼界日高,人又極美,休說綠林中人她看不起,便是許多有名武家子弟向其求婚,均遭拒絕。有那苦纏不舍的,十九還吃了她的大苦。有時稍吃人虧,迴向母、師一說。乃母近年歸佛,比較昔年心氣平和,還好一點。那位惡麻姑年已八旬,除頭髮花白外,望去仍是畫圖中人,本就心辣手黑,疾惡如仇,犯者必死,認定愛徒貌美,對方好色,生出邪念,就不,也是欺她孤女,目中無人,一聽吃虧,立即下山趕去,非使對方傷亡不肯罷休,一味袒護,不問情由,上來便下殺手。東方霞有此幾位靠山,雖未倚勢橫行,事卻鬧了不少。

這次乃母見愛女年紀漸長,眼空一切,誰她也看不上,沒奈何只得寫了一信,令其投奔姊夫,請為物色佳婿。事有湊巧,元礽愛上秦瑛,心雖非此不娶,卻無把握。叔青一探口氣尚是孤身,心想:「對方人品家世、文才武功無一不好,又是天門三老門下,這等好姻緣哪裡找去?」以為小姨美貌女俠,元礽當無不願之理,又知小姨素來大方,並無不嫁之言,每談婚事,總說男的不配,果如我意自然肯嫁。來時因母哭訴:「平生只生二女,你如不嫁,母心不安。你姊夫眼界甚好,決不肯把你妄配庸人。事情由你作主,切不可再選擇太苛,自誤芳華。」東方霞始而迫於母命不得不行,又想姊姊,等到香螺諸交信第二天,元礽便來。叔青只想令雙方同路,自生情愫,便去裡面告知小姨,看出她對於元礽不似別的少年厭惡,心還暗喜,一面布置行事,並向元礽重託,請其照護。也是為了小姨難說話,恐中途生變,除托元礽同舟照看外,毫未明言,以備萬一小姨發現對方弱點,心中不願,立可中途作罷。

哪知東方霞竟對元礽一見鍾情。女子心性多半難測,用情還在其次,第一是緣或孽。尤其東方霞自負絕色武功,平日所遇少年,十九對她傾倒備至,低首下心,甘為臣僕,在男方是用情,女方卻認為對方卑躬屈節,一味獻媚求愛,毫無一點丈夫氣,不特不肯動念,反倒加了厭惡。起初偷看元礽比武,已覺此人不差,及聽姨夫示意撮合,得知對方未婚,雖未公然承諾,已然心念微動。上船以後,見元礽儀錶非凡,英姿如玉,舉止談吐又是那樣從容儒雅,由不得更生好感,只嫌過於端謹,先當是書香世家,尚有男女之嫌,有意矜持,後來元礽憑窗望水,直不回顧,一面感覺到對方有點書獃子氣,一面又覺自己才貌無雙,豈不值人一顧?有些氣不憤,便拿活引他。滿擬對方不是木人,只為少年老成,守禮君子,面嫩拘謹,又礙著主人情面,好些顧忌,惟恐露出破綻,所以把臉朝外,不敢平視,經自己拿話一引,定必乘機結納,終於傾吐情懷。哪知對方情有獨鍾,一任輕顰淺笑,薄怒微嗔,用盡風情,全無用處,除一味端謹外,竟未正眼相看。當是書毒中得太重,越是這樣人越發可取,只一有心,情愛也必專一,於是故意裝睡。元礽倚坐對榻,連身子都不敢卧倒。夜寒又重,其勢不能降低身份勸其就枕,心方憐惜,覺著這人呆得可憐,又好氣又好笑。元礽忽然倦極入睡,喚了兩聲未應,便下床去喚來姨侄,將其扶上枕去,把被蓋好。心中有事,又遇見了一次水寇,想起年將花信,尚是孤身,母師對己婚事,近更屬望,苦無當意之人,似此佳士倒也少見,只不知他是否顧慮嫌疑或是無情干我,正自心亂。元礽苦憶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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