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客館晤同門 始識原是高士隱 深情援玉手 最難消受美人恩

那谷口偏在東南,谷中人既並不止兩個,本是由北而甫向前飛馳。元礽髮腳下山恰在谷口西偏,腳程又快,雙方都被山崖擋住目光,眼前各不相見,恰巧同時到達谷口。元礽不知來人乃是三個凶星,還在妄想:「凶僧既是黑女對頭,心上人定必同仇敵愾。黑孩兒追了幾夜也未追上,昨晚曾見凶僧本領雖高,如照連日所悟拳法解數,必能應付。如乘其連夜賓士、疲乏之際,將他打倒擒住,豈不兩頭見好?」惟恐錯過,便加急趕去。

事也真巧,那谷口一帶危崖交覆,日光不到,晨霧未消,本就看不真切,元礽只顧討好心上人與黑孩兒,求得之心大切,毫未思索。一到谷口,見凶僧尚未逃出,心中一喜,往裡便縱。一眼瞥見對面霧影迷茫中,飛也似跑來一個光頭,心中預有成見,以為山野之中怎會有人連夜急馳到明?越認定來人是那凶僧法空無疑,因是平日溫文,上來並未動手。只把路一攔,喝道:「來人慢走!聽我一言。」語聲才住,來人已由霧中衝出,一見有人阻路,看出身法手勢來歷,心中微微一動,忙即止步,朝元礽上下打量了一眼,獰笑一聲,問道:「無知鼠輩,攔住三太爺的去路,想作死么?」說時,後面兩人也自趕到。

元礽一見來人是個穿黃布衫的禿子,並非法空,後面兩人,一個黑衣壯漢,一個中年道士,知道把人認錯,方幸不曾冒失動手,對方已惡語相加,氣勢洶洶,心中有氣,便答道:「我不過由遠處望見你們在山谷中飛跑,這位穿著一身黑衣,極像我那朋友,故此趕來攔路詢問,不料認錯了人。你們仍走你的,並不妨事,為何出口傷人?」禿子獰笑道:「你倒說得好輕鬆的話兒。狗眼無珠,也不打聽打聽,七煞真人褚法章、黑煞神伍玉崐與我鐵手喪門、地煞星史通,太原三煞,自來有人敢對他哼哈一聲么?」元礽見對方神態兇橫,逼人太甚,又聽這等外號口氣,料不是什善良之輩,爭鬥定必不免,正照師傳,把氣沉穩,強壓心頭怒火,等對方話完相機應付,黑衣壯漢忽然搶前,朝史通使個眼色,介面問道:「朋友,你說我身穿黑衣,像你朋友,他叫什麼名字?」

元礽雖未在江湖上走動,人卻聰明,見那黑衣人年約三四十歲,身量不高,一張白臉通沒一絲血色,生得鷹鼻鷂眼,目蘊凶光,一臉詭詐神氣,料是所謂三煞中的伍玉崐。心中本沒有勇氣,脫口笑道:「聽你們口音是外路人,我那朋友你也不會相識,問他作什?」史通剛把凶睛一瞪,吃伍玉崐把手一擺,不令開口,詭笑問道:「你能無故攔阻我們,難道問你一句話也不願意?你那朋友身穿黑衣,可就是常在江、浙一帶走動,名叫黑孩兒的么?我們也正找他呢。」

元礽見對方三人,除那名叫褚法章的道人站在旁邊一言未發外,伍、史二人詞色俱都不善,立答:「黑孩兒正是我的好友,你欲如何?」伍玉崐陰惻惻冷笑道:「那就是了。這小賊無故欺人,我正到處尋他,你既相識,再好沒有。我們也不難為你,只要你作個嚮導,尋到小賊便沒你事,你看如何?」元礽把臉一沉,怒答道:「黑兄方才還在追一禿賊,想必尚在前面。他家就住在玉虛宮左近。你有本領,只管尋他,為何背後罵人?」話未說完,史通已插口罵道:「無知鼠輩!太爺們與你無仇無怨,本心是尋黑孩兒與杜良兩個小狗,不願拿你開刀,好意教你領路,還敢不服么?」

那太原三煞,只有史通本領比較最次,明已看出對方身法來歷,不知元礽守著師誡,遇敵不先動手,見他任憑辱罵,並無對敵之意,誤疑對方雖是天門一派,功力不深,再不便是懾於三煞威名,不敢出手,未免心存輕視,末句話說完,迎面就是一掌。元礽早在暗中蓄勢準備,又以初次和人動手,臨事格外慎重,竟把全身內家勁力一齊運到手臂之上。一見打到,左手往上一架,順勢便把對方手腕擄住,右手擋開敵人左掌,就勢往前一上步,當胸一掌按去,同時左手一松。

史通初意所練鐵沙掌擊石如粉,一見敵人用手來架,心還在想這一下還不把敵人手膀斫斷!正要側掌下剁使對方受些痛苦,不料敵人得有內家真傳,那一擋竟是虛實兼用,手法更是快極,史通又是驕敵心粗,越發吃虧,兩下剛一接觸,覺出敵人手掌忽然改上為下,將勁卸去一半,猛想起此是天門派最有名的卸字訣,心方一驚,打算回手變招,右腕已被人擄住,當時膀臂酸麻,知遇能手,一面施展多年苦練的橫勁,猛用全力往回一掙,一面左手橫掌便斫。就在這霎眼的工夫,猛又覺出敵人的手緊了一緊,右手腕便和上了一道鐵箍一樣,不特手未掙脫,身子反被敵人帶向前去,同時左掌也被人隔開,當胸一掌打來。剛暗道「不好」,一股絕大勁力已隨敵人掌風壓到胸前,直似中了一下鐵鎚,兩太陽直冒金星,耳鳴眼花,逆血上涌,口裡一發甜,一口鮮血沒有吐出,敵人再把手一松,立時仰面跌倒,暈死過去。

伍玉崐雖然立得最近,因太原三煞成名多年,武功一個勝過一個,與人動手,照例單打獨鬥。伍玉棍第二個到,雖知敵人既是黑孩兒朋友,必是會家,仍就輕敵自負,以為史通本領雖然較差,這樣一個尋常敵人決非對手,做夢也沒有想到敵人這等厲害。等到史通手腕被人擄住,仍想史通練就鐵掌鋼拳和一身硬功,只消奮力運氣一掙,敵人虎口必被震破,弄巧連手指也被折斷。為防弱了自己名望,始終未想上前。正盼史通敗中取勝,念頭才動,人已打倒,又看出敵人這一掌力大異常,史通必受內傷,心脈也許震斷,不由怒火上撞,厲聲大喝:「小賊招打!」剛一揚手,元礽早知事難善罷,又見敵人被打倒了一個,心膽一壯,精神大振,以為容易打發。瞥見敵人打到,正要招架還攻,耳聽有人怒喝:「二弟速退!待我殺此小狗!」聲到人到,猛覺疾風撲面,眼前人影連晃,伍玉崐已閃身縱向一旁。面前立著三煞中的褚法章,戟指喝問道:「無知小狗,你是天門三老賊的門下么?你師父哪個老狗?通名受死。」

元礽雖拜柴寒松為師,共只數日之聚,武功全仗心性靈悟,用功勤奮,按照師傳體會化解而來。所學雖是內家最上乘的武功,平日僻處鄉邑,無什見聞經歷,不特不知師門淵源底細,天門三老更是聞所未聞。初次與人相打,對方喝問未動,也自停手答道:「我師父已有多年未見,你說什麼天門三老,我俱不知。有本領只管動手,罵人狂吠有何用處?」褚法章冷笑道:「你當真不是天門三老狗的門下么?你師父是誰為何不敢說出?」元礽方要答話,猛想起師父曾說不令對人說出師長名姓,為何受激吐口?隨介面道:「你這道人有多奇怪!不必問我師父名姓,問也不說,但我師父絕不是你所說的天門三老。我雖將你同黨打傷,乃是你們無理,先罵後打,致我被迫失手傷人。我師父知道,許還怪我。你們不服氣只管過來,反正我不先動手。再要嚕嗦,我還有事,只好失陪了。」

褚法章聞言,好似將信將疑,兩道濃眉微微一皺,冷笑道:「我太原三煞,量你也不知厲害。我三弟一時疏忽中了你的毒手。我不過見你手法是老狗一派,意欲問明之後再取你的狗命,想走豈非做夢?你走到在死城中去吧!」說時,元礽瞥見史通經伍玉崐周身一陣按摩,已然怒吼一聲,噴出滿口鮮血,回醒過來。本要縱起,被伍玉崐攔住,正在低聲說話,料知仇恨已成,照方才敵人來勢,必更厲害,正在一面觀察形勢,一面運用真力,暗中戒備。

果然褚法章見他始終不先出手,神態從容,行家眼裡,早看出敵人表面安閑,實則和釘在地上一般,知他內家勁功已到上乘境界。史、伍二人雖然粗心,自己如何先前也未看出?最奇是敵人明是以靜制動的天門家數,偏說不是三老門下,神情又不像假,萬一是那隱跡多年的老對頭新收弟子,卻甚討厭。再則此人年紀不大,竟有這好武功,外表還看不出,幸有自己同行,否則連伍玉崐也未必不吃他虧。本想殺死報仇,但恐由此引出那老對頭,還是將人擒到,拷問明了來歷再行處死不晚。主意打定,話也說完,隨向元礽一掌打去。

元礽總算先見賊道來勢料非易與,未存輕視,一面還手,暗中留意察看。果然賊道本領高強,與頭一個敵人大不相同,身手更是輕靈,一路躥高跳矮,縱前躍後,一雙手掌上下翻飛,打得掌風呼呼亂響。雖仗師傳六字心法全力應付。也只勉強打個平手,旁邊還有一個敵人,不知深淺,萬一夾攻,決非其敵,心中驚急,微一疏神,手法便亂,幾難應付;最厲害是有時用內家勁功打到敵人身上,不特敵人不曾受傷,有一兩次竟覺出有反震之力,如非深明內家妙用,換了常人,就這一下,先受反傷,知道不妙,忽然急中生智,暗忖:「敵人為尋黑孩兒而來,必是趙奎、法空等一黨,只要支持下去,被人發現,黑孩兒和杜良、黑女等人得信定必來援。師父行時曾說,照所傳口訣練過三數年,打入雖還不能,挨打想必能受。這半年來,內功勁氣已能隨心運用,周行全身,無論運向何處,休說刀斫斧劈,多厲害的手法打上,也不至於受傷。賊道如此厲害,莫如暗運真氣護住全身,不令受傷,挨到援兵趕來再說。」念頭一轉,立把真氣凝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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