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紫奼紅嫣 百里香光尋異俠 虹飛電舞 滿林花影斗嬋娟

浙江縉雲縣東門外七八里有一農村,地名趙家塘,村中只有趙、徐兩姓。趙家乃宋宗室趙炳之後,上輩都是朝中官宦,因是世家大族,子孫良莠不齊。徐家也是耕讀世家。兩家本有姻親,望衡對字,昔年交往甚是親密。自從清兵入關,換了朝代,趙家改事異族,文武都有,威勢甚大。徐家因懍亡國之痛,棄士歸農,並不許子孫再出做宮,只是耕讀不許偏廢,書仍要讀。人各有志,起初倒也相安。年歲一久,趙家覺得徐家都是鄉農白丁,自恃貴官紳富,漸漸輕視,斷了來往,新親固不屑於俯就,連老親也不再認賬。徐家偏是家運不濟,人丁越來越單薄,平日自然受盡趙家輕侮。到了這一輩上,六七房人均無子息,眼看絕嗣,第五房忽生一子,取名元礽,幾房老夫妻自是鍾愛。

元礽人極聰明孝順,讀書過目不忘,性喜習武。元礽因老親鍾愛,不令種田,自小讀書,便慕朱家、郭解為人,課餘便和會點毛拳毛腳的一班童伴跳縱一陣方始回家安歇。這年聞說離當地不遠的江亭火龍廟中老道士柴寒松武功甚好,稟知父母,前往求教。寒松生得清癯長髯,貌相奇古,談吐也甚風雅,經史道籍應答如流,只不承認會武。此時元礽年已十九,原從大房伯父口中打聽出他五十年前便在廟中居住,就是這等形貌,乃伯少年時曾經見過。因他仙都山中也有一座廟,住此廟中時少,平日深居簡出,向不與人來往。江亭地僻,那廟孤立江邊,人跡難到。中間又兩次雲遊外出,每次相隔十多年,所以從來無人對他留意。

乃伯先也不知是個異人,還是二十年前偶往仙都玄女廟求子,歸途天晚,踏月獨行,走到姑婦岩邊,見他同一徒弟與一夥手持刀槍的匪徒對打。也未見他用什兵器,只將袍袖在人叢中上下揮動,轉了兩圈,匪徒全被打倒,內中一人見勢不佳,縱起便逃,已然逃出十幾丈。所帶徒弟身材矮小,從未見過,先前旁觀,並未動手,忽然縱身追去,只兩三縱便將逃人追上,空手擒住,提了回來。師徒二人也未再加懲治,只告誡了幾句,全都放走。最奇是那伙匪人並未見什麼受傷,可是一倒便不能動,直到師徒把話說完,過去挨個拍了一下,方始爬起,鼠竄逃去。乃伯為人精細,始終藏起未出,人去方始回家,這話也未向別人說過。日前為愛元礽太甚,見他體力不甚健強,有志習武,未得名師,逢人打聽。恰巧昨日看見柴寒松門前走過,偶露口風,被元礽盤問出來,趕往求教,及聽對方推託不會武功,便說前事。

寒松早看出他心性純良,來意堅誠,聞言不便再賴,令其坐下,笑道:「令伯父倒是個有心人,只是你好好書香人家,學此做甚?江湖上到處荊棘,學會武藝,更易結仇生事,一個處置不善,大則殺身,小亦裂名。並且真好武功最難學成,就你有此恆心毅力,費上不少年月,學成並無大用。如說仗以防身,你家老少個個本分,無故怎會受人欺害?自去讀書求名,干你的本行多好,何苦自找罪受,還不能登峰造極呢。依我之見,讀書務農最好,你家雖不肯為異族鷹犬,但有田產,耕讀傳家不也好么?」元礽聽出口風稍回,四顧無人,忙即跪下,說:「祖上遺命不許做官,讀書只為明理,不求聞達,自己秉賦不強,又想出門游山訪友,從小好武,未得名師,務求道長收為門徒傳授武藝,自知身弱力微,也不想登峰造極,只盼能夠像傳說中的飛檐走壁,日行千里,不論刀槍拳腳會上幾套,便心滿意足了。」

寒松笑道:「你倒說得容易。別的不說,單你頭一句話,如真練成,便須二三十年苦功。人非跳蚤,足跟經脈與人心相連,震動太甚,不死必傷。你可知道飛檐走壁的走字怎麼講法?要練這種功夫,方法容易,只是要人有恆心。你只用一木板搭成三尺高斜坡,由十丈外緊步飛跑上去,到了盡頭縱下,周而復始,每日天明前至少跑百次以上。每隔五日加上一寸,木板長約兩丈。跑近兩年,等高的那一頭加到一丈過去,起步縮短到兩丈以內,改為每月加高一寸。五六年後,高的一頭到了一丈五尺以上,改為每隔七日加高一分,由此加高上去。同時院中掘一淺坑,深約三寸,兩腿站在裡面,雙手平端腰間,身子不動,乘著雙手往下反轉一按之際,用輕功提氣向上拔起,每日四十九次,兩腿卻不許彎,也是按著年月逐漸增加。中途兩腿不彎,那塊木板也與牆壁一樣直立,便算成功。這時無論多高的牆都能憑空直上,和走路一樣。稍微高遠一點地方,只要這頭一縱身,那頭手能搭住房檐便可援縱過去,所以這名目叫作飛檐走壁。外行只說功夫好的多高的房能跳上去,實在並不是跳,是走上去的。如若是跳,便應叫作跳樓縱屋,不叫飛檐走壁了。二三年苦功學成了不過做個小偷,有什麼意思呢?因為專重上盤,下盤根基不固,只能偷偷摸摸鬼頭鬼腦見人不得,遇上腳底稍好的人一腿就倒。真好武功的人不是沒有,多半是出於天賦,又有百折不回的誠心毅力,還須高人傳授。才可成就。我近年雲遊時多,此次乃是巧遇。從我學武,你肯下苦功,我一則難得回來,再過兩天還有齊魯之行,我也無暇傳授,況且我門中仇人甚多,你家幾房人就你一個獨子,一人我門便伏危機,萬來不得。念你老誠,人也正直,要我叫你跳那四五丈高樓大屋自辦不到,就著今天傳你一點內家口訣,強身卻病,全你徐氏宗嗣,尚可如願。但是對人不可提我,更不許說是我徒弟,我也不受拜師之禮,否則不教。你能應么?」

元礽苦求不從,心想武功本是循序漸進,功到自成,當即領命,只是堅持,不久分別,行禮拜師,力言對外不提隻字。寒松見他意誠,嘆道:「又須多我一番心思。也罷!我現收你為記名弟子,再為多留三日,將內家紮根基的功夫教全。三五年後,如能見面再作道理。不過我防你年幼生事,未傳分合變化。我門中專講氣度,從此在外不可多事,就有人欺你也不許伸手。否則,你遇上行家雖非其敵,照我所傳勤習三年,到了功候,打人不行,挨打總還可以,除了遇上內家能手,決不至於受傷。你不賣弄,對方無故又怎肯打你呢?」隨將口訣傳授。因不久分別,令元礽學到天晚再回,明日早去。這最上乘的內家功夫,全以本身元氣看力運行,純任自然,由易入難,功到自成,不加勉強。寒松又未教他分合變化的解數,招式不多。元礽天分聰明,不但一學就會,並且記性悟心都好,竟能觸類旁通。寒松甚喜,教完說道:「本來我這四靈門中心法,還有內家最重要的意、送、到、吸、搭、脫、撮內三外四七字口訣,暫時不傳,你只記下這七字便了。」

元礽作別回去,習藝心切,次日天明,帶了不少禮物酒食,去往廟中求教。到時,見廟內走出一個小道士同一老者,料是同門師兄,意欲結交,忙趕過去。對方連理也未理,各自走去,其行如飛,連喊師兄留步也未回應,晃眼已是老遠,走入樹林之中不見,只得進廟見師。方想詢問師父,是否同門兄弟,寒松已先作色道:「我不願你張揚,如何不知謹慎?我昨日不肯收你,便為我在此留日無多,不及多加指點之故。下次遇人再要這樣冒失,我連記名弟子也不收了。」元礽只得認過。寒松又把武家江湖上規矩避忌以及一切門徑過場大略告知,方始傳授。接連過了五日,元礽功夫雖還談不到,本門練法卻已會了一半。寒松說道:「你只照此練下三五年,別的不說,體力總是健強的了。我天明就要起身。你回去吧!」元礽依依不捨,意欲守至天明,親送起身,寒松固執不許,只得拜別回去。由此元礽便在家中用功,遵守師命,從未人前炫露。

一晃四年,父母相繼老死,殘餘的兩房叔伯也早下世,借大家族,只剩元礽一人。起初父母叔伯在日,都想給元礽娶妻。元礽推託師父說他體力太差,須等過了廿五歲身子練好再娶,便耽誤下來。等各房尊長死後,人多勢利,見他門戶凋零,雖有幾房合併的一些資產,因元礽喪葬之禮太隆,差不多均就各房老人的遺產盡量發送,所余無多,本人又不善治生,除好交友濟貧而外,便在家中閉戶讀書。父死才兩年,遺產被人侵騙殆盡,只剩三數十畝祭田,誰還肯把女兒嫁他?元礽本看不起一般庸俗女子,也未在意,一心只想師父回來,再作計較。

哪知人善容易受欺,趙家幾個紈袴惡少本是元礽童伴,幼時常同遊戲,同村相熟,等到年長,一方是驕奢淫逸無所不為,一方遵守師父之誡為人謹厚,氣味不投,日漸疏遠。趙家諸子始而看他不起,後見元礽恂恂儒雅,老是犯而不較,不知他這四五年中已練會內家勁功,只當他好欺,每一相遇,定必喚住譏嘲,欺侮取笑。元礽心雖忿怒,幾次想要翻臉,均想起父親遺命,說:「趙家上輩本是至親,只為近年子孫不肖,多出惡人。休看他財雄勢盛,照他們所行所為,終有報應。我兒外和內剛,又具俠腸,同在一村,日常相見,以後不論見什不平之事或是欺凌到你頭上,須知現在是只講財勢,不講公理的時候。徐家數百年祖澤,只你一脈香煙,遇上橫逆,必須忍耐,如真忍無可忍,不妨暫時遷往別處,以避他們凶焰。自來盛久必衰,何況多行不義,遲早滅亡。此時不值與他計較,服滿早日完婚,不求聞達,但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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