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惡報徒傷心 殘喘苟延驚後約 重關飛大俠 良朋佳會喜同仇

西院住的那幾個小幫西商,本還要住兩天,因昨晚生了閑氣,俱恨店東,不曾進房賠話。內中有幾個久跑江湖的老客,出事時沒有在場,後聽去的人回來直生氣,說店伙倚多為勝,反為孤客打了個落花流水,店東如何拉臉賠小心等等情形,覺出蹊蹺,暗中籌商了一夜,天剛才亮,便把首要人等喚集一處,致了警告,說:「近年甘省黃河口岸幾個有名的大幫,倒沒見怎出事。那三二十人的小幫,時常聽說出事。地點都離此不遠,上下游三數百里以內,偏又找查不到一點痕迹,官府一味裝聾作啞。我們以前客貨來往是聚散為整,合成大幫,請個著名鏢師,連走多趟,風平浪靜。這次因為貨已發完,各自發財還家。以前所聽種種俱出風聞,沒人見過真的苦主。兩幫本大利厚的,仍由原來鏢師護送,批了回貨,各自上路。我們一則捎貨不多,不願多攤花費;二則在外日久,歸心忒急,不願隨著他們亂繞遠道。好在行李不多,有兩位捎點不值錢的次貨,連點盤費,帶做幌子。有的竟只是人和行李,住店是先後腳,到後才行聚會,不是有名鎮店決不落腳,走時也先後腳,各會各賬,途中仍裝不識,連串同行,都不交談,暗把幾個久跑江湖、手底明白的同人擋前斷後,準備仗著隨機應變,指東說西,走到下游,忽然選一大口岸,在光天化日、人多熱鬧之際渡過河去。照理這樣行住,小樁客我們不怕,大隊強盜又看不中我們。過了這平日謠傳的幾個險惡路口,渡了黃河,便可平安吉慶,各自分途,辦貨的辦貨,回家的回家。這主意不是打得不好,無奈昨日本店東伙行事均非真正生意人的本分,這還可說黃河上游風俗強暴,店客人品不齊,非此不可,無足為奇。但那姓馬客人一個孤身,不問他有多大道理,竟敢撒野傷眾,反客欺主,全店那多的人,居然會低頭怕他,服輸認錯,如非有仟短處,怎會如此?尤其是西北路上青海源髮長馬家,真稱得起是個數一數二的大幫,不用說所請鏢師是有名的人物字型大小,南北兩岸無人敢惹,便是他本櫃本家的子弟兵,是隨出遠門的人,哪一個不是善騎善射?至不濟事,也會扎一套長槍,耍一套單刀,豈是個肯吃虧受話的?對馬客人也是那麼謙恭小心,由他信口胡說,不發一聲,這不是更奇怪么?再者馬客人雖然出口傷人,可是拿他的話細辨滋味,竟好似藉此點醒我們一樣。否則我們都是出門人,彼此無仇無怨,他又不是年輕小娃,何苦無故張口罵人呢?照這許多可疑之處來看,我們年來千里奔波,血汗換來的錢財,萬不可絲毫大意,鬧得一個不巧,連命都饒在其內,我們老西才冤呢。」

昨日挨罵兩人,一個姓樊名庫,是幫中財東,學過一點武功,脾氣最暴,膽子最小,性又多疑,再加上昨日的冤氣,聞言首先附和道:「我夜兒就看出這伙挨球的不是好人,回來氣了一晚。你老哥有見識,我們還是早點走他娘吧。」餘人也都害了怕,俱說:「出門不易。馬客人休看口濁,話里有因。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早走他娘為是。」卻又說不出如何走法。

商量了一陣,最後仍由樊庫出主意,說:「店家知道我們還住兩日才走,如不是與強盜通氣的黑店,早走晚走都是一樣。如果我們疑心得對,趁他冷不防,突然一走,明說往東,偏由西繞走,再挑出四位精明強幹的同人,著兩位朝上先行,著兩位尾隨在後,一則探查動靜,可以有個防備,萬一出事,也有人前去報官,免得死無下落。所有幾位帶傢伙的會家都湊一起,連壯膽子帶拚命,如見情形不對,立時分頭四散,各想主意,跑掉一個是一個,日後另打報仇主意,免得和傳說遇害的人一樣,全數失蹤,音無音信,連個屍首都見不到,那才冤枉到了家呢。」眾人也沒別的善法,只得依了。

馬雨辰走不多時,眾西商也跟著算賬。走時,假意說要往蘭州辦點小貨,實則離鎮十里,另由岔道小路再往回走,順下游往歸途趕行。雖然說行李貨物無多,湊在一起也有不少車輛。這伙商人既惜命又惜財,分明看出破綻,看在錢財份上仍自寬解,盡往好的上想,以為未必真有其事,所有貨物一件也不拋棄。總算常在外跑,不敢得罪小人,車把式們俱給了加倍的酒錢,雖然繞遠,並無怨言,還多趕出好些路程。行至午後,到一鎮上打尖,地名楊樹集。一算途程,相隔金沙鎮少說也有六七十里,那一帶鄉村窮苦人多,穴居野處,地盡平沙廣漠,人煙稀少,一路行來,並未見絲毫可疑之兆。

眾人吃飽上路,準備趕往距鎮四十五里的周井集投宿,各自坐在車上,三三兩兩交頭接耳。有的說:「本來沒事,多此一場驚擾。」有的以為所料極是,全仗機智心靈,脫出險地。有的又說:「不管事情真假,出門人總以小心謹慎為上。既然見到,應該這樣,此時沒事,就說現成話,焉知不是見機得早躲過了呢?」方自議論紛紛,其說不一。

哪知三黑仗著官私兩面俱有勢力,近年越鬧越凶,除卻來往現任官員和真正有名望的大商幫不打算劫,這上下游水旱數百里方圓,是往來要口,俱有他的盜黨潛伏,一走令子休想逃脫。眾人落店之時,吳勇早一眼看中,飛騎四齣,遠近盜黨都得了信,時刻留心肥羊過境,不問客人何時起身,到時必要發動,不過沒到地頭罷了。吳勇還存了私心,惟恐同黨吃私,以多報少,另外又派了幾名手下親信暗中尾隨下來,眾人行止動作全看在眼裡。有的看明去向,騎了快馬,裝成道旁賣水賣饃的土著鄉民,抄小道繞到前途坐待,端的阱深網密,如何能以走漏?

眾人行了一陣,眼看日色偏西,相隔周井集還有十幾里路,算計到時天未黃昏,趕了一日,正可歇乏。前行二人忽跑回報信,說:「前面五六里地有片曠野,一邊樹林,一邊土山,四無人煙,甚是荒涼,看去頗險,卻不見什可疑之狀。為了小心,還去土山上走了一回,僅在下來時遇見一個砍野草的老頭,說:『當地前些年原出過歹人,因地方荒僻,過往客商太少,養活不住,都往外路打搶,沒幾次便被官軍剿滅,以前土山上還有歹人留下的巢穴,年月一久,土洞崩塌,如今連影子都不見了。休看這裡荒涼,前面不遠就是周井集,什麼都有得買,是個熱鬧好地方。』老頭子人甚老實,必不會假,恰值腹飢,身上忘帶乾糧,左就前途無事,特地趕回吃點東西,做一路走。」

眾人聞言,俱以為就有險難也必躲過,只催人馬快走。這兩個探路的商伙愚昧無知,竟把盜黨之言信以為真,左就難逃兇險,還於事無關。那尾隨後面、準備出事好去報官的兩人,如非高人搭救,卻幾乎送了性命。原來那兩人一名樊長貴,一名楊涌,平日最是刁酸刻薄,不得人心。行時,眾人因他們手底不差,腿快能說,江湖上也常跑動,本意想推他們當頭探路。二人知道打頭陣最不容易,擔子既重,危險又多,無事不顯,有了事便吃不住。隨大隊走,一則叫人看著膽小,二則遇上亂子照樣也是難逃公道。算來算去,只有走在後邊最為穩妥,事既輕鬆,沒有責任,遇上險難,由眾人在前去擋,自己只消撒腿一跑就得,老早便互相把話商定,見眾人要開口,忙搶著說:「這後隨的事關係重要。」跟著樊長貴推舉楊涌,楊涌始而假作不能勝任,再三推辭,經過樊長貴一陣苦勸,立時改口,連他拉在一起。

此時眾人都在心慌,也不知到底哪頭為重,匆匆地說定。二人走在路上,算計單人走得快,又還要讓一程,樂得享受,拿了公眾的錢,先尋了一個小酒館,要了兩壺燒酒、一碟豆腐乾白菜絲、一碟鹹蛋、一碗紅煮牛肉,先就酒喝,臨完再拿牛肉湯加上辣子,一泡蒸饃,吃得舒服已極。

正吃在高興頭上,樊長貴忽笑道:「楊老哥,我主意高吧?不是我背後說人,橡這幾位財東都是屬核桃的,不砸他,一輩子也吃不著他的肉。我們背井離鄉,幾千里路跑出來,容易嗎?往日走到荒村土鎮里,有錢買不著東西,沒的說了。好容易走到蘭州跟金沙鎮這樣大地方,又是發財還鄉,怎麼也該犒勞犒勞大夥才是。好,住了一天半,應名還是給大夥歇腿打牙祭,攏共就吃了兩頓面飯,一頓饃飯,每人就一小碗牛肉,吃得人到腥不臭,這錢還說是出在紅賬上。空盼了好幾天,到了仍然吃的是自包,他一個腰包沒掏,反說東伙一樣,不分高下呀,又是有福同享,誰也不教誰吃虧呀,好些個乖面子話。真是里外部他挨球的合適有理,算盤打得厲害不是?偏經不得一點風浪,看昨晚店裡頭一有事,立時全發了毛,三個老挨球的先著了一整夜的急,天剛亮就把人喊起,七嘴八舌,手忙腳亂,鬧了一大歇,卻作成我兩個一場輕鬆差使。臨起身時,這個也拜託我們,那個也拜託我們,多要錢,也給啦,彷彿前有狼後有虎,外帶要過九九八十一座刀山,此去准死不活,恨不得我兩個都生上十幾張大嘴,好一半給他喊冤,一半給他老婆孩子報喪似的。你說他是屬核桃的不是?」

楊涌聽他說話聲音越來越高,一看旁座有兩人在吃喝,好似剛進不久,店房又小,惟恐被人聽去,忙使個顏色,正待勸阻。不料那鎮集名叫三柳集,雖然甚小,共只十幾戶人家,因為地當孔道,岔路四齣,相隔各路大站說遠不遠說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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