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客館獨開樽 夜雨秋燈 欣逢俠女 松林同對敵 刀光鬢影 不見伊人

前文李善別了父母,起身往追女俠浦文珠。正要出門上路,忽接一信,除指點程途外,並說前途備有兩匹好馬相待,令速起身。李善看完書信,立帶書童阿靈上路,照著信上所說,騎了自備的馬一同往前飛馳,一口氣跑了十來里。行經山野之間,方想來信令我由此起身,水陸並進。聽本地衙役說,這條路既遠且僻,幸是馬快,如是步行,比走水路還慢得多,要我快走,卻走這樣繞遠的路,是何原故、心正尋思,忽聽書童手指前面,急呼:「相公快看,那馬多好!」話未說完,目光到處,發現前面山凹中駛來一人兩騎。馬上人是個頭戴氈笠的短衣壯漢,身材高大,騎在一匹馬上,身後還跟著一匹白馬,也未拉韁,兩馬首尾相銜,其行如飛,只見鞭絲笠影掩映出沒林野之間。就這舉目凝望的當兒,連人帶馬已自駛近,相隔僅有七八丈遠近,翻蹄亮掌,絕塵而馳,跑得正歡,山路又厭,眼看就要撞上。李善馬上功夫原好,見那來人身材高大,神態威猛,好似一個會家,心急趕路,不願多事,剛把馬頭一勒,打算避開;說時遲,那時快,雙方勢子都急,已快對面,方覺不妙,來人突把手中韁一緊,前頭紅馬立時人立起來,釘在地上,略微兩個起落便自停住。那匹白馬韁繩系在判官頭上,隨同飛馳,前面紅馬一停,立往左側斜坡上躥去。

李善主僕的馬正往有讓,兩下恰好錯過,方覺此人騎術真好,不知有何急事,跑得這麼快法。回顧兩馬已全停住,奮蹄揚霞,口中狂噴熱煙,看去更顯神駿。就這一錯,雙方相隔已在二十來丈之間,正待策馬走去,忽聽身後急呼:「尊公留步,我有話說!」李善忙把馬頭勒住,壯漢立時縱馬追到了面前,開口便問:「尊公貴姓?」李善剛答「姓李」,忙即下馬,躬身施禮道:「在下唐興,現奉段大爺之命來此送馬。本來不在此地,今早久候公子未來,忽又遇見華山童師叔,說今日黎明擒到一賊,問出浦俠女日前起身,意欲便道繞往仙都山中訪看家中留居的親友,到時正遇一夥仇敵上門生事。因是輾轉訪問而來,拿不準浦俠女是否隱居當地,在浦家門外逗留探詢,被一寄居友人看破,設計支走。本來可以無事,浦俠女到後,問知前情,因賊黨留活十分狂妄,中了激將之計,恰是北行必由之路,連夜追去。賊黨原是布就圈套、誘其入網。浦俠女此行難免受人暗算、這還不說;另一面,還有幾個江湖能手今明日由此路過,恐公子途中相遇,無意之中生出枝節,命我沿路迎來,並開有一張路單,與李二俠所開略有不同,務請照此上路才好。」李善接過一看,與雙俠所開果是大同小異;正待稱諭,唐興笑說:「公子這兩匹馬雖然不差,比我帶來這兩匹就差多了,請公子即速換馬起身,原馬由我送往府衙便了。」李善見那兩馬不特神駿非常,馬鞍上並還掛有糧袋和一面三角小旗,問是何用,唐興笑答:「這便是華山三弟兄的信符,公子此行數千里,中途要經過許多綠林巢穴和深山僻野,一旦有事,有此一旗,免生好些枝節。這一段路還用不著,只一走近黃河邊界就顯出它的用處了。公子武功高強,本不怕事,無如浦俠女起身在前,她那馬快,只一耽擱,便難追上,看完請收起罷。」李善連聲稱謝,將旗藏好,雙方換馬作別,改道往北方趕去。

因聽唐興說,心上人前日才由仙都起身,心想坐下馬快,也許能夠追上。主僕二人馬上加鞭,如飛馳去。連追了好幾天,並未發現文珠影跡。中有幾處必須改走水路,偶在途中雇船,無意中問出昨日有一騎白馬的孤身少女由此過渡,細一盤問,裝束神情均和心上人一般無二,一算時刻,相差只有半日途程。先還拿她不定,由此起一路打聽過去,除衣服顏色略有更換,相貌身材、人馬神情全都一樣。後來趕到長江渡口,遇見一人,不特答話相同,並說少女姓浦,料是心上人無疑,精神立振,越發加急前駛,意欲先把人追上,見上一面,再作計較。誰知雙方相差時近時遠,有時只隔三四個時辰,彷彿剛走過去不久,偏是追趕不。匕這日未明起身,索性飯都不吃,只在途中打尖,用點乾糧,說什麼當日也要把人見到才罷,一口氣趕了三百來里。到了山東境內,沿途詢問,因文珠孤身少女,騎著那麼快的馬,人又極美,到處受人注目,所行又是官道,容易打聽。前一段知道的人頗多,均說剛過不久,李善日夕相思,渴欲一見,追到黃昏將近,終未見人。再向途中店鋪居民打聽,多說未見,知道山東民風淳厚,自己追一孤身少女,難免不遭疑忌,也許知而不言;又見所行官道並無歧路,阿靈跟著騎馬飛馳,由早起只在途中打了兩次尖,極少休息,似已疲倦,眼望前途日色平西,旅客多半投宿,不再前進,只得尋一客店,飲食歇息,命店家溜完了馬將其餵飽,等候上路。

主僕二人飽餐之後略微歇息,重又起身。仗著阿靈從小便隨主人習武,頗會一點武功,馬也騎得不差,看出主人趕路心急,再告奮勇討好,馬騎更快。這時已是東山月上,遍地明輝,主僕二人踏著滿地霜華,縱馬急馳,一晃又是一二百里,不覺行抵泰安城外。時正香汛,雖在半夜,上山進香的客人甚多。李善所行山野之區少民家早已入睡,初上路時不見絲毫人影,這時忽然發現前面山腳房舍甚多,燈火點點,燦如繁星,相隔約有十餘里,前途山上也有燈火明滅閃動,先還不知前面便是泰山,覺著深更半夜,怎有這多燈火?相隔尚遠,無法尋人詢問,天又昏黑起來。偶一抬頭,那下弦明月已為陰雲所掩,大地上黑沉沉的。再查地形,適才只顧縱馬急馳,不知何時把路走岔,所行似非一路。心想:「天色如此陰沉,許要下雨,前面山腳燈火甚多,必有投宿之處,今日已是人困馬乏,反正方向不差,莫如繞向前去,尋一人家投宿,免被雨淋,就便安卧養神,天明再走,好歹也將文珠追上。」心念一動,立朝前面趕去。誰知途徑不熟,無意之中把路走迷,躥到山野地里,前途滿是肢陀起伏不停,仗著坐下龍駒,躥山過澗如履平地,一時興起,索性不再覓路,照直前行,往那高山趕去。

越往前走,光景越發昏暗,殘月早隱,一點星光也看不見,山風陣陣,吹袂生涼,方想這兩匹馬真箇神駿可愛,跑了這一整天依舊強健不顯疲乏,只是阿靈初次出門,累了這一整天真要禁受不住,還是早覓店家安息的好。正自後悔,不該任性夜行,那馬已馳向高坡之上,偶一回顧,忽見來路曠野中有一點酒杯大小的星光向前飛馳,乍看不曾留意,先當有人提燈夜行,後覺燈光無此明亮,也無如此迅速,正指阿靈觀看,星光忽隱,似被什東西擋住,暗夜之中,相隔又遠,看不真切,依舊縱馬前行。前途地勢越高,恐馬暗中失足,不敢快跑,將馬勒住,勢子放緩,星光忽在前途出現,好似穿行樹林之中,接連隱現了兩次,忽又不見。阿靈笑道:「二少爺你看那團亮光多怪,時高時低,由我們來路繞到前面,又穩又快,莫是什麼夜明珠罷?」李善聞言立被提醒,暗忖:「意中人外號正叫夜明珠,陸氏母子曾說她心高好勝,往往孤身一人半夜飛馳,頭上戴有一粒夜明珠,遠望過去宛如一團明星凌空飛馳,因此才有夜明珠的外號。這等星光從未見過,沿途打聽,雙方相隔本近,必是今日加急飛馳,趕過了頭,看那星光去路,也似走往高山那面,由此趕去許能相遇。」便問阿靈可覺疲倦,阿靈笑答:「小人所騎紅馬不似白馬性烈,騎在上面又穩又快,絲毫不費腿力,並不覺累。」李善隨口誇獎了兩句,便順山坡朝前趕去。

到了盡頭,才知前面乃是一條大山溝,人馬不能飛渡,只得沿溝行去。總算溝旁還有一條山徑,天太昏黑,不敢快走,費了好些心力,好容易才繞過溝去,又走一段,方上入山正路,忽聞人語喧嘩之聲隱隱傳來,再一察看形勢遠近,正是方才星光流動之處,同時馬也繞過崖角,前面山腳下忽現出大片市鎮,燈光燦爛,火把通明,相隔約有半里來路,道旁牌坊上點著一個燈籠,上有「泰山香會」四字,才知已到東嶽,想起先前所見星光到此失蹤,分明意中人也來此山,心方一喜,忽然一陣冷風吹上身來,跟著便有幾粒雨點打向臉上。跑了一天急路,周身熱汗,驟遇涼風一吹,不禁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急於探詢心上人的下落,也未在意。

正往前走,泰山腳下那些店家專以接待香客為業,一見客人騎馬而來,當是半夜上山的香客,立時搶前將馬拉過,笑問:「二位尊客是往元君廟進香的么?」李善含糊應了。阿靈口快,知道主人每到一處必要打聽騎白馬的少女可曾經過,忙代詢問。店伙笑答:「沒有。」轉問:「這位女客是和相公同路的么?本山共是三百四十多家店行,都在一起,一問即知,尊客到店再打聽去。如若尋至,是否與相公請來?」李善聞言,猛想起:「我和文珠素昧平生,只在江心寺前後見到幾面,並未交談,便是段、李諸俠有意促成這段良姻,也只令我暗中尾隨,相機行專,在新交諸好友暗助之下為其排難解紛,等到『雙方見面,發生情感,再由諸友請一老前輩出頭作主。事尚難定,本來暫時不宜見面,沿途打聽已嫌冒昧,如何可令店家尋找。』」忙笑答道:「我在途中因聽人說有這麼一位姑娘,料是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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