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無意遇良朋 流轉江湖聞異跡 多情成孽累 纏綿生死失仙期

明遠趕回家去稍微安排,便自出走。先尋師長老輩探詢,只知木尊者聞名已久,多年未聽說起,人更不曾見過,有的連名姓都不知道。後來問出木尊者是湖南人,以前蹤跡常在川湘洞庭一帶,暗忖:「開封城鄉內外已然找遍,並還託人尋訪,均無所得,可知已走,有了端午之約,期前必往嵩、洛等地。三湘洞庭名山勝域,多有異人隱居,世上既有劍俠,當不止木尊者一個,何不乘此一年光陰,去往衡山洞庭等處尋訪個半年?如真無緣相見,歸途順便約請幾個好武功的朋友,再獨往嵩山尋訪等候,只在期前見人,便有指望。」主意打定,先往木尊者的岳州故鄉尋去。初意對方閑雲野鶴,飛行絕跡,人海茫茫,何處尋找?不過木尊者貌相清奇,所攜木杖不知是何異木,又堅又沉,是個標幟。自己常年奔走江湖,沿途朋友都是行家,比較常人稍易訪問。並未敢期其如願,只為嚮往誠切,略作萬一之想而已。哪知事有湊巧,才到岳州,還未尋到住宅,便遇見一個數年未見的好友楊于敏。

此人乃當地文武世家,前數年明遠為人保鏢,雙方在潼關附近旅店相遇,一見投緣。楊于敏富貴公子,去往西安訪友,歸途意欲遍訪嵩、華、泰岱。服飾豪華,囊金甚富,初作遠遊,說話不留神,無意中得罪了一個惡人。看出對方會家,僕從三人均似會武,特地約會黃河道上一夥水寇,定在前途埋伏下手,已然尾隨了兩三日。楊于敏通未覺察,雖經明遠警告,藝高膽大,依然不以為意。明遠料他寡不敵眾,明早便要分路,自己常在江湖走動,不便無故結怨那伙強人,又有鏢車同行,許多顧忌。想了又想,終覺朋友義氣,已然得知,不容袖手。當時不曾深說,算定發難還有兩日,一面分人,就近約請生平患難骨肉之交鐵掌金丸鮑義,暗中趕去助他脫難;然後設詞,令同行客商裝病,暫住潼關旅店之內,孤身一人抄小路急馳二百里,趕到閿鄉郊外賊黨埋伏之地,雙方已然動手。

楊于敏主僕四人武藝雖高,好漢打不過人多,眼看眾寡不敵,先是明遠戴了面具出場,也只扯個平手,僅把危機脫去。跟著鮑義師徒趕來,未上場,便照慣例,師徒三人發出三九二十七粒連珠響彈,一片琤瑲之聲,滿空金九互相擊撞,火星四濺,先聲奪人,將賊黨鎮住,隨即縱身入場,大喝:「楊某是我鮑義好友!請看薄面停手,各自上路,否則請向我姓鮑的答話。」

鮑義乃陝州隱居的富豪俠士,不特武功精奇,人更輕財好義,不論是什來路,有求必應,情面極寬。成名多年,只管威鎮河朔,輕不與綠林中人為難,有事相求,只對方不是極惡窮凶、貪淫好殺之徒,反有資助。群賊知他曾得高人傳授,除極好內外武功外,師徒三人均練就獨門鐵掌和四十九粒連珠奪命金丸。遇敵時,先各發九粒特製的開花響彈,作為到場信號。對方如肯買他情面,也輕不傷人,否則一動上手休想討得公道,為首的人更是不死必傷,如何還敢招惹?所劫的人又非深仇,立時停手,賠話退去。鮑義好友,見楊于敏少年英雄,人品武功甚好,又約往家中小住。楊于敏想與討教,去留連了三四月。直到明遠事完回來,同聚了月余,又去開封遊玩,在鏢局中住了些日,才行分手,因此交情極厚。

明遠此次先往岳州,也是因他素喜結交異人奇士,欲往相投,就便探詢。只為事隔三年,住址遺忘,正想投店,再行尋訪。不料途遇,並還是新近出遊回來,到家才得數日。良友重逢,自是親切,當下隨往所居水雲村湖濱花園下榻。主人好客,當地不少知交,到家便命仆憧四齣延請作陪,為遠來良友接風。明遠見來客甚多,均非庸流,尤其會武的佔多一半。席間正要向眾打聽木尊者蹤跡,話才出口,便吃楊于敏設詞岔開,以目會意,不令再說,知有原故。且喜問時僅說形貌,未等說出人名,便被止住,當時住口,料定主人必知幾分底細,好生欣盼。

等席散客去,楊于敏忽然屏退下人,對明遠道:「二哥,你問那手執重黑木杖,貌相清瘦奇古,像個落魄文人的,可是木尊者么?」明遠道:「正是木老前輩。賢弟與此公同鄉,想知他近況了?」楊于敏先問尋他何事,明遠便把來意說了。楊于敏道:「豈特知道而已,家伯父便是劍仙,現時尚在青城山修道。木尊者乃家伯父至契,前日還來此痛飲了一夜呢。」明遠越發驚喜道:「大伯父與木尊者同是飛仙劍俠,三弟分屬子侄至契,近水樓台,正好求教,為何常向外方訪求異人,以前也從未提起?」

楊于敏嘆道:「說也慚愧。家伯昔年未出家時,也和小弟行徑差不多,只為寒家屢世樂善好施,家伯更義俠好友,偶游君山,無意之中積了一件極大善功,因此仙緣遇合,結交到青城、武當門下幾位劍仙。自此虔誠向道,拜在青城派朱、姜二位教主門下。入山以前,小弟年才四五歲,先父母尚在,弟兄三人,家伯對小弟本最鍾愛。十六歲那年,此地大疫流行,先父母同時病故。剛剛埋葬,家伯忽然回來,說家父母方在中年,他如早回,井非不可挽回,只惜限於命數,偏他奉命海外採藥,沒有趕上。彼時見我文武兩門均甚用功,曾經示意,令我異日學他入山修道。我自心喜萬分,本欲隨往,無如家伯自身根骨不算上乘,幸遇仙緣,全由那場大善功所致,剛有成就,尚未奉命收徒,必須異日請命,不敢擅專。只囑我好好用功,努力修積,便自走去。行時留下一封柬帖和一片玉符,上注開視年月,命到時開視,如言行事,必有好處。我因事應五年以後,當時雖想敬謹遵辦,並還在書房卧室兩處留下暗記,年時一久,未免疏忽,又須慎秘,不到時不許開看,偏又遇見前世緣孽。

「第五年三月,偶往武昌訪友。初意限期還有數月,往返留連,就算兩月,也只一半,決不致誤。所訪好友朱文翔先曾寄居岳州,多年總角之交,近一二年方始遷回武昌原籍,彼此情逾骨肉,又都少年心性,見面自是高興,原定只同聚上月余,即行辭歸。將近一月,忽有兩個武功頗好的朋友,約往南漳縣西南的荊山打獵,我一算日期還早,便同了去。一行主僕九人,連在山中七日,獵了不少禽獸。正興頭上,不料這日,我獨追一隻大香獐,走迷了路,誤入後山深處。至夜大雨,尋一危崖暫避,天明驚醒,人已連受濕毒風寒病倒,不能行動,所幸諸友見我失蹤,由昨夜起便冒雨窮搜,居然將我尋到,未致野死,等連夜舟車趕回,並在沿途延醫診治,到了他家自不必說,無如病勢奇險,連病三月余才告痊可。

「這還不說,最誤事是朱妹文珍十分聰明,世交通家,幼年常在一起。我雖從小便羨慕家伯父仙業,並無他念,雙方情分頗厚,後年漸長。才不常見。他兄妹幼孤,只一老母,已在我去前三年病故。朱兄只此一妹,平日友愛。是個品貌文武女紅無不美妙的全才,決不肯嫁庸俗一流,平日又常稱讚我,料知她心有所屬。愛妹嫁與良友,自是願意,但知我心性志願,決無家室之想,以為男女年長,雙方常見,自生情愫,約我注聚,便由於此。他妹本非庸俗脂粉,老母一死,乃兄不喜舊家禮法拘束,何況有心作偽。於是日常相見,連行獵也同了去,只不過因妹子心高氣傲,不看準時機沒向我吐口罷了。我一向視她如親妹,起初寒熱昏迷,僅覺由路上到家昏卧十多日中,只一睜眼,不分早夜。朱兄偶然還有離開,她卻必在榻前,神志不清,也未在意。這日危機已退,人也逐漸明白,才看出她雙目紅腫,面容憔悴,人瘦去了許多,旁邊還有兩小榻並列,心中奇怪,剛問二妹也病了么?她忽面紅走出,再問朱兄,才知她自我病後,便率二婢設榻侍疾,衣不解帶,已十七日,並說我追香獐是由她戲言所激,如有不測,方欲身殉以謝,避什嫌疑?人非太上,孰能忘情?聞言本已感動,再又聽出有一天我已氣絕昏死,經她度氣,含了新請名醫特製葯湯灌下,才得救轉,越發省悟。

「跟著名醫盧老人來,也說我這場病本無生理,雖有所配奪命珍葯,但他來已晚。經朱兄和她苦求,死馬當作活醫,終以氣大虛弱,第一次清邪之葯服後,賊去城空,十九斷氣,難於挽回。如等用第二副補藥,邪毒一同補進,至多保得三數月病中性命,早晚毒發,更是無救。非練過內功的少女出力相救,還須由他指教,將本身純陰真氣調勻,等服藥之後,病人大瀉將脫,不避嫌穢,就口如法度氣灌藥,才有一二分望,朱妹竟肯力任其難,才得起死回生等語。受人這等深恩厚德,明知對方用意,如何負心?得妻如此,原可無恨,譬如野死病死,當如之何?萬分感激之餘,次日就經朱兄示意,立即應諾,定了名分,更無避忌,我又衰弱異常,須人照料,她本美秀,見我病癒心安,容光也逐漸復原,病榻廝磨,兩情日益愛好。光陰易過,一晃又三個多月,方始復原下床,這一病,竟將前事忘卻。

「人好三數日,正打算回家,準備親迎。忽聽人言,洞庭湖決口,湘江出蛟大水,猛然想起前事,逾限已然二日。先還疑是本身有什奇遇被我錯過,辭別到家,取出柬帖一看,才知家伯因想引我入門,恐教主不允,恰巧五年前歸途,無意中聽人說起,昔年竹山教妖人為盜君山下面禹王鎮湖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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