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古洞藏兵 環攻二寇 靈狒衛主 獨裂窮凶

柳春更不停留,穿村而過,一會越過溝去,照昨晚紙條所列途向,朝前疾馳了一程,心正尋思,此間應已入了自己人的地界,怎的不見一個人影?是溜是不溜呢?想著想著,不覺到了用作地名的兩株枯柳之下,心裡想事,忘了停留,不覺隔遠了一些,耳聽身後呼叱之聲,腳步才住。忽聽樹後有人低語道:「柳師兄不必犯愁,他們已入死地,只那胖子可得活命。你且閃過一旁,我有道理。」說時,柳春已看見左邊樹後站著一人,正是兩次相遇那少年,因戴有面具,認不清是誰,料是同門,心方一喜。說時遲,那時快!語聲才住,後面三人也自相繼趕到。馮春當先戟指柳春喝罵道:「小於你忙什麼!你不說你表叔家住溝東北嗎?前面儘是雪地,這裡咱們三人來過,哪有人家!你要打算鬧鬼,可是找死!」柳春忽然想起前言,賠笑答道:「你莫著急,這便是那樹神,我們照例走過都得叩頭禮拜才能過去。我表叔住的地底下,不到跟前看不見,再有三四里路就走到了。你們先向樹神行禮罷。」萬子靈道:「那你怎不叩頭?」柳春道:「官老爺在此,我怎敢佔先呢?」

馮、萬二人因天明前在雪地里跑了半夜,便由這兩株枯柳起點,在附近二三十里以內亂轉,當時本就疑神疑鬼,膽怯非常,直到天明,見四外白茫茫一片雪地,毫無異處,才放了心。賓士了大半夜,未免饑渴疲勞,細查雪中,除自己三人昨晚所留約有三四里方圓一個大圓圈,更無別的痕迹,遙望前路,暗雲低迷,直到天邊,迥不似有人家光景。內中只譚霸知道前面伏有危機,昨晚吃馮春強帶了來,原懷著一肚皮鬼胎,雖然鬼打牆,空賓士了半夜,總算未人禁地,認作萬分之幸,不特未敢說出真情,反倒極力勸阻,說:「前面本是戈壁流沙,素無人煙,怪老人出現和失蹤,俱在柳樹左近,並未見他往前面去,焉知不在來路一帶居住?前途大雪茫茫,更無止境,此時飢疲交加,莫如先回往來路荒村中進點飲食,稍微歇息,往橫里查訪呢。」

馮、萬二人一想無法,便依了他,回到來路小村,向村民買些東西吃完,正待向村民打聽,偶望門外,有兩村童在雪中戲雪,相隔約有七八丈,身子甚是靈活。先因二童年幼,不甚在意,後見二童忽然各捏了一大團雪,一個先向空擲起十來丈高下,另一個也跟著將手中雪團望空打去,後打的竟比先打的勢子還疾,流星趕月般,一下打中立時撞散,化作畝許大一片雪花,紛紛灑下。二童隨即似有意似無意的朝自己這面把小手一招,一聲「哈哈」,飛也似往自己來路滑雪馳去。馮、萬二人俱頗機警,猛想起當地是個小荒村,人民寒苦,二童穿的雖是一身反羊皮短襖褲,式樣偏是那等輕巧貼身,又那麼乾淨,帽兜風鏡也頗精緻,遠遠看過去,直似兩個雪娃娃,美觀已極,腳底不像登有雪裡快,滑行偏是迅速異常,休說荒村頑童不會穿得那麼整齊乾淨,那擲雪的手法準頭,更連尋常有功夫的人都不易到此境地,忙向村民盤問:「那是誰家兒童?」村民答說:「從未見過。滑得這好雪,又不穿雪划子,我們也正奇怪呢。」

三人見那村不多幾家人,聽說來了官老爺,全數男女老幼齊集門前,探頭縮腦。大人穿得寒苦不說,小孩衣服不是破爛,便是臃腫污穢不堪,一個個凍得鼻青臉腫,鼻涕長流,帶著可憐神色,兩下相差,一天一地,情知有異,忙給了點錢,同往迴路追趕。長路賓士本來力乏,再加問話耽延,二童早跑沒了影,連追出十多里,不曾追上,最奇是,雪中沒有小人滑過的腳印。快過崗時,萬子靈仔細查看,雪皮上好似有人用刀斷斷續續切了一兩條直線,深只有三四分,切痕極薄,稍不細心便看不出,可是一到崗前便不再見,兩側卻又沒有,心想憑高可以望遠,急往崗上馳去,迎頭遇見柳春。

萬子靈詭詐多疑,想起一切經過,猛然心動,覺出昨晚遇阻以及二童忽在村中出現賣弄身手,必是對方想把自己引向迴路所用誘敵之策,斷定敵人巢穴不在前面未去之處,便在近溝一帶,對柳春所說又是疑信參半,決意回搜,想見個水落石出。雖是貪功心勝,志在僥倖,連經許多怪事,心中終不免有些估惙,及聽柳春連說樹神靈異,必須禮拜,回憶昨夜經歷,猶在目前,本就發怵。譚霸先見二人上崗,只當要往三道嶺,不料遇上這一個不相干的人,二人重又勾動貪心,再人危境,又急又恨,自己地位較低,還不能違忤,便在旁推波助瀾,力說上次五同伴和狗被怪物擒去,和醫傷的怪老頭子,均在樹前出現,同是晃眼失蹤無可追跡等語。昨夜之事本來又奇又險,內中一株枯柳樹直似活的一般,萬、馮二人不由又加了幾分畏心,再一細看那樹,老乾杈丫,冰凝雪凍,了無生意,分明枯死已久,哪有什麼靈跡!如若依言下拜,萬一所遇這人是個敵黨,有心捉弄,豈不丟人!正在遲疑,譚霸另有心事,覺著前遇五老必是神仙中人,不然昨夜不會遇見那怪的事,便借拜樹為由,暗中通誠默祝,求李老伯父大恩公不要見怪,自己並非不聽教訓,實是此時尚不能擺脫差事,身受人管,被逼而來,概不由己。

萬子靈最是姦猾,見譚霸素不信邪的人,如此虔心跪拜,口中禱告不已,再一偷覷柳春,也是畢恭畢敬,面帶謹畏之容,立在身後,絲毫不像是假,益發加了信心,仍故意試探道:「你每次看你表叔,都由這裡過么?」柳春暗罵:「好個猾賊!」隨口答道:「這裡一片曠野,本無須乎由樹底走過,可是到前面去,不拜樹神,誰也沒有這大膽子。聽你們說昨晚繞了半夜,必是官老爺火氣高旺,有福神保佑,再說也不知道。樹神不見怪,才沒出事。要是我們本地人,離樹走不出一百步,不死也半條命!我看你們拜完我拜了同走最好,要不你們也知道,再若失禮,立時便有報應。除非不和我同走,要是一路,我父母就生我一人,表叔又正生病,你便打死我,也不和你一路了。」萬、馮二人越信以為真,暗忖:「這兩株柳樹,照昨夜情景,果然古怪,好在樹與敵人無干,常言人鄉隨俗,既是這裡的人都敬奉它,便拜何妨?如真有靈,豈不少去一個阻力?」想了想,不約而同拜倒在地,也暗中祝告起來。

柳春暗忖:吃這三個狗賊糾纏多時,再不溜走,豈不誤了時限?正打算冷不防拔腳便溜,忽聽樹腹內嗞的一聲冷笑。馮、萬二人原未深信,一聽那笑聲與昨夜所聞不同,倏地醒悟。馮春方欲縱起發作,萬子靈又陰又壞,忙伸手將他扯住,捏了一下,仍伏地上,口中喃喃,暗中查聽動靜。緊接著又響了一下,微帶碎冰之聲,好似發自樹後。柳春本來要走,看出二人互扯,面色忽變,知被識破,樹後少年不知如何藏法,自己連往側看均未看出,眼看雙方動手,同門師兄弟,如何舍之而去!忙即伸手腰間,把軟鞭皮扣撥開,準備事急相助時,馮、萬二人忽然雙雙朝樹後縱去,一看樹後無人,再看樹腹又是實心,並無孔洞,四外除卻自己三人昨夜所留腳印外,近樹丈許更無別的痕迹,那兩次怪聲聽得畢真,偏又找不出一毫破綻,一看譚霸哭喪著一張帶傷新愈的醜臉,哀聲勸道:「馮二哥,萬老英雄,我們回去吧,預兆來了。上次我們連人帶狗便是這麼丟了的。」二人聞言重又有些發毛,方自將信將疑,打不起主意。萬子靈忽然想到還有一人在側,猛一回顧,瞥見柳春口角笑容初斂,心又一動,冷笑問道:「我們俱拜完了,你怎不拜?」柳春准知人在樹後,料定必要僮破動手,及見二人那等搜索竟無人影,神情十分倘恍驚疑,心正奇怪好笑,聞言索性陰他道:「你們已把神得罪了,轉眼便有報應。我此時如拜,便算你們同夥,只好你們遭報之後再拜吧。」萬、馮二人聽出他前恭後倨,說話無禮,心方生疑,待要喝問。萬子靈猛一眼瞥見譚霸已然蜇向樹後,滿面驚惶,嘴皮微動,似在自言自語,一面瞪著一雙大眼,遙望去路曠野,神情甚是可疑,心又一動,因是輕視柳春,先不顧得盤詰,徑向馮春喝道:「二弟,你問這小子,滿嘴胡噴些什麼!我哨這笨蛋幹嗎。」隨說隨縱過去,見譚霸還在出神向前呆望,伸手一拍肩膀,面帶冷笑問道:「喂,你這是幹嗎?合著這裡頭沒有尊駕的事,你跟著看哈哈來啦是怎麼著?」

譚霸直魯忠厚,對於萬子靈的尖刁詭詐刻毒,不留情面,平日又以上司和老前輩自居,自己常受他的惡氣,本就滿腹忿恨,無如勢力地位全都不敵,已然受委,如若無故負氣告退,立有性命之憂,只率忍受,無計可施。這次隨同牛善這一撥七人出來踩拿犯人,不料遇見五位有名劍仙中的老前輩,本來主人寬宏大量,可以好好回去,偏生兩個不知進退死活的同夥,見所帶藏狗不知怎的找死,不奉號令,走到路上抓一小孩,不料竟是主人的孫兒,小小年紀竟懷絕技,人未撲到,反吃庄中所養異獸金狒趕來,將二狗生生撕成四片,回去見了宮門三傑沒法交代,心又貪功,不聽自己和牛善苦口相勸,不特不照五老所說的回覆宮門三傑,並還妄自生心,一面畫下伏波呷五老莊的地圖,一面自恃熟臉,金狒已經主人吩咐,將一行七人認準,不會再下毒手,強逼自己用詐降計回見五老,欲為內應,不從便要舉發。自己和牛善深知利害,進退兩難,行至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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