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虯髯客來 三躍魚更聯二老 玄裳人去 獨探虎穴拯孤窮

周靖惱著她適才信口開河,也不理她,徑向金雷道:「今晚來那五人,為首一個名叫燈影子楊燦,也算是個敵黨中的伎伎者,便是餘人也非庸手,否則也不能在這般大雪天里搜尋了一天一夜。我們主客異勢,以逸待勞,又在夜深人靜之時,周二兄更應付得機變,所以現出他們許多粗心地方。周二兄說他們都是蠢貨,並不盡然。當金老英雄去窺探時,陸五兄已然去探看了一回動靜,雪中足印沒顧得掃,見金老英雄從前院來探,只得先讓開去。當時因二位都是個中能手,所以沒被他們聽出動靜。後來老英雄回了前院,陸五兄再上房去平那雪跡,就幾乎被他聽出來了。他明知荒村僻徑有此大店,主持人絕非庸者,手下能人必不在少,何況旁邊還有同樣的幾座房子,再加飢凍已極,恐妄行失閃,商量天明之後再行暗中留神搜查,主意並不算壞。

「我們將三位請到此間,本也想到了天明,等他第二撥人到來,再行用全力相機應付。誰想候到離天明還有個把時辰,忽聽叩門之聲,以為他們第二撥人大批來到。陸五兄也出了馬,裝做剛起的店伙,出去開門一看,卻只來了一個踏著雪裡快的中年人,身量比陸五哥高有一倍,說是那五人的同伴,詞色甚是逞急,一進門便往裡面跑,直奔後院廂房楊燦等五人住的那幾間房,和來熟了一般。當時陸五哥一看還吃了一驚,隨手把門一插,口裡亂喊『客人都睡熟了,你莫亂跑,等我給你領路,看走錯了門,人家把你當賊打』等言語,人方跟著追下,猛一眼,看來人身後還跟有一個穿黑的夜行人,滿臉絡腮鬍子,生得比陸五哥還矮下一頭,可是身法真快,與來人貼身前進,相差不過尺許。來人並非乏貨,陸五哥竟一絲也未覺察,先還以為是同來的黨羽,後來才看出不是。那夜行人聽見五人房內有了應聲,身子一晃,便從平地直飛過屋那邊去,行時還在來人背上輕輕拍了一下,隨著縱起,真比射箭一般快法。來人也沒回頭,便和楊燦等五人相見,互相交頭接耳說了幾句。

「淳于兄、林九兄、楊六兄聽見陸五兄嚷聲,正由地室趕向上房,裝做過往客商,被他們驚醒,開了房門出來喊店伙喝問:『天還未明,為何大驚小怪亂喊,將人吵醒!』五兄和周二兄又滿口嘟嚕著,連埋怨來人帶分辯時,那楊燦忽將周二兄喚去,給了三兩銀子店錢,說是他們還有三個同伴,是他飯東,日里在雪中失迷,互相著急尋找,現在才知落到了三道嶺,差人與他們送信,如不趕去,必受責罰,又請我們想法子勻幾雙雪裡飛與他,情願多出銀子作買價。周二兄看出他們是活見了鬼,所說飯東必指的是金老英雄三位,定有能人使壞,使他們看錯了人誤入迷途。那大個子身後黑影甚是可疑,雖然暫時分不出敵友,必與此事有關,況且人和我們不見面,一到就隱去,明知我們看見了他,仍是旁若無人之概,事起倉猝,很想大家重作計較,巴不得這六個瘟神無事而去,先故意說外面積雪太深,多有本領的達官也不好走,況且雪又下了,勸他不必心急,等到天明再行設法,最好還是多住幾天,等晴雪消了再去。我們聽了都好笑,請想這般大雪,就是天晴,也要消上一二十天。現在正是雪季,除非有本領人能穿雪具滑行冰雪,否則風勢一大,路便凍成冰,不等上一兩個月才怪!這豈不是些廢話?他們如何能聽?聞言俱生了氣,後來高個卻說:『店家說的也是實情,好意難怪,他怎知我們是京中有名的保鏢達官呢?』一邊勸著,仍叫周二兄去弄雪具,店中沒有,可向別的客人去勻。這真叫急驚風遇著慢郎中。周二兄先故意為了一陣子難,說店中只有三雙,自己還要穿用,須趕到哈密城內才買得出,勻給你們,我們穿什麼?再者你們五人也不夠用。今日下雪,客人不多,適才你們進來時已看見前院是空的,只有上房這三位老客在這裡收買荒金,要等開春才走。他們是好好商人,從不敢冒險在雪中行走,也不知有沒有,還得半夜裡驚動人家去,多少不方便!那大個倒是好說話,他們六人軟硬兼施麻煩了好些時,周二兄才裝著為利所動,由他們自願出五兩銀子一雙,才答應給他們設法,說也真損,饒把人家耍笑要挾個夠,還只給他五人拿了三雙來。為讓他們受點罪在雪裡,說『一雙是客人處勻來的,另兩雙是店中的,如今只剩一雙,是要留為自用』等語,又經死說活說,才委委屈屈的又勻給他們一雙。那六人見實在也變不出,才行走去。其實雪具這裡連新帶舊少說也有百十雙,不過成心和他刁難罷了。

「六人剛走不到一會,大家正在後院述說今晚之事,忽聽叩門之聲甚急。眾人俱以為他們去而復轉,田振漢跑出去開門,周二兄恐他應付不善,也忙跟著跑出。剛到前院,便聽來人用北方口音拍門問道:『這裡有個馬鬍子么?他假裝醫生把我的人醫死,我找他算賬卻快三年了,始終也沒找到,今天無聊,在雪地里耍狗熊,忽然看見他來到你們店裡,又打算拿治病害人了。偏那兩群十六隻狗熊被人殺了一隻,眼都紅了,追著我不放手,好容易才把他們引到狼窩子里去。我算計馬鬍子還在你們店裡,也許這時已鑽了土,勞駕給說一聲,想躲我,那算不成!』田振漢方要答言,周二兄和後跟去的陸五哥已聽出有異,連忙搶上前去攔住。開門一看,正是跟隨後來大個身後的那個矮子,知是能手,聽他言中之意,分明已知我們底細,那六人和後一撥京中敵黨也是他設法引走,此來必有原故。陸五兄便讓他道:『朋友有話進來說,大雪天里也不是會人的地方呀。』那矮子翻了翻眼皮說道:『你能說馬鬍子在這裡不在吧?他把我的人醫死,我得找他打官司。你還是叫他出來的好,要不你們人多,又都是好朋友,到了里院,煙是煙茶是茶酒是酒,似這麼一款待,拿面子一屈我,我這人又有個熱面子,一個磨不過,要衝大夥好朋友,一完事,日後想起來多堵得慌!』周二兄人原調皮,知他既肯懲治敵黨,縱非同道,也是北五省的正宗義俠之士,與玄子必有一些瓜葛,即使來尋過節,憑玄子的本領也應付得了,介面答道:『不錯,這裡有個馬鬍子,是我們的好朋友,但是他也不是尋常之輩,早知閣下要來尋他,適才還向我們提起呢。事有事在,決用不著我們作左右袒。閣下俠肝義膽,這般大雪奔波半夜,裡面有的是熱酒粗餚,先入內同進兩杯,我們自去喚他到來相見如何?』那矮子聞言,彷彿被他詐住,吃了一驚道:『他竟知道我要來么?好極啦!就上你屋裡擾你一盅去,不過要叫我鑽土可不成。』陸、周二兄便往裡讓,問他名姓,他也不說,直到屋裡落座。淳于兄妹、林九兄和我都在隔屋,只楊六兄、周大兄二兄與陸五兄陪坐。他頗本色,坐下便大吃大喝,也不再提要見馬大兄事。屢次請教他姓名,只說:『少時細談。我跑了一整天,餓極啦!』也不回問大家,容到他吃了一陣,才抹了抹嘴說道:『我該找馬鬍子算賬了。』

「我們知道來人雖是義俠之上,聽他口氣,不是和玄子有極深的交情,便是和他有過節,知他在此,恐人說他有助敵之嫌,安心想露一手,憑他一個人,把那麼些厲害敵人支使得七顛八倒,自與惡人火併,他卻乘機前來找場。他如此逞能,定非庸手,我們哪能栽給他呢,等他進門才一落座,早將緊急暗號用鈴語傳給玄子,請在隔室相候多時了。原意他們二人總是老朋友的占多數,來此尋隙找場不過姑備一格,不能不防罷了。誰知玄子從門縫中仔細一看,那矮子不但素昧平生,恩怨兩字俱談不到,而且玄子素廣交遊,江湖上有名的人物縱不認得,至少也該有個耳聞,卻沒想得起北方能手中有這麼樣一個相貌穿著的矮子,常人看去不過二三十歲,卻難瞞過我們,料他真實年紀至少也有半百開外。這大年紀和本領,怎會不曾聽人道及?大傢俱覺奇怪。畢竟玄子人雖假老,經練閱曆本領心智無一不勝過我們,看了一會居然省悟,悄對我說:『那人仇怨兩字絕談不到。此來一是聞名見訪,二是出了事故,想用激將之法將我引了同去下手。少時如若有些口舌爭鬥,諸位千萬不可露出一絲左袒神氣,免叫外人笑話。』說到這裡,聽矮子一叫陣,淳于兄便推玄子入內,玄子卻搖了搖手。周二兄在裡間,明知玄子已到外屋,還存心問矮子道:『我已命人去請馬兄,少時必到。兄台尋他,真箇何意,能見告么?』

「矮子一瞪眼道:『這馬鬍子太可惡了!每日不老裝老,已經欠打,他偏還愛管閑事,借醫招搖,也不打聽打聽那被治死的人還有什麼別的干連。我生平好花錢,又好喝兩盅,前些年在山西大谷靠著一位老財,每月要他三千銀子做零花。那財主甚是疼錢,只有一個兒子,偏和他性情相反,養了許多廢物,還愛弄個把女人什麼的。老財主雖然看他兒子花得多著急,因是獨子,本人素又懼內,也無法了。好在他那銀子從元末明初世世代代存積下來,每年加一次倉,把銀子都化成了水,溶在窖里,有加無減,從不動用絲毫,到他這一輩更工心計,打得絕好算盤,存積越多,偌大家私,每日出去收利息賬,總帶著拾糞的兜子,好順便撿一點狗屎和驢馬糞什麼的,真是勤儉富足極了,我親眼得見。單銀子熔成的沒奈何,有三兩丈深的就一二十窖,可是他連出門拉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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