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地穴藏身 班荊欣宿契 杯筋敘舊 妙語見天真

金雷這時遽逢意外,驚喜交集,知有這些義俠之士相助,決可安全,因適才隱蔽行藏,恐周氏弟兄不快,再三托田振漢代為致意。馬玄子連說:「事情本應慎重,勿須如此客套。」隨即走向炕頭,取下一塊磚,伸手往磚洞里一按,那有小半間屋寬長大炕,靠里半截突然貼壁支起,現出一個用青石板砌成的隧道,底下隱隱透出燈光。這條暗道建築得甚是靈活輕巧,開放起來一些聲息俱無,而且位置別緻。炕上面只有幾條尋常的磚縫,如果不知就裡的外人到此,就將它拆了也不易看出。金雷也是久走江湖的成名老英雄了,這次保了少主逃亡,還是格外小心,適才進屋時幾經仔細觀察,竟未看出破綻,不禁心服,讚嘆不已。馬玄子要過田振漢新得的一盞羊角風燈當先引路,金雷命劉莽抱了少主朱成基居中,自己斷後,一同進入隧道。田振漢在上面,將三人的行囊東西一一遞下,對馬玄子道:「馬老哥,我們不打此下去了。你將下面鐵環鉸鏈上的機括扣緊。聽淳于兄說,後面著實有幾個能人前來呢。」馬玄子笑道:「都是老爺子小心過度,其實都送他們回老家,看看到底有多大亂子!」一言甫畢,猛聽地道內一人喝道:「無知劣馬!外面已撒下天羅地網,今番你們總跑不了啦吧!」金、劉二人聞言大吃一驚,劉莽首先放下朱成基,便要拔刀應戰。金雷忙中一定神,一想情形不似,低喝「莽弟不可造次」時,馬玄子已笑喝道:「沒見你這個壞丫頭!也不問是什地方,生人熟人,就開玩笑。你和人家見過面嗎?這等胡鬧,真不要臉!還不過來幫著拿點東西!」那女子笑罵道:「我嚇你這個倚老賣老的假老鬼呢!跟別人鬧什麼?」說罷,從黑暗中走出一個女子。劉莽方始釋然。

金雷從這些人口氣里,知道眾人當中有一個雙姓淳于的女子,便是日里所見馬上英雄,本領高強,最得眾人敬愛,以為必定是容顏俊秀、英姿颯爽、談吐豪邁的奇女子,先聽她當著生人說話粗野,已有不如想像之感,及見那女子從暗中出現,燈光里看去不禁失笑。原來那女子生得身材甚是粗矮,面貌雖不十分醜陋,可是頭額上和獸角相似,一邊生著一根長約二寸的肉錐,如非身上也穿著大紅披風,內穿密扣黑衣外,決不以為她是日里所見的馬上英雄,暗忖:一個人休說聞名不如見面,便是乍見一面,如未細看也認不真,拿日里說,明見她大雪中挺立馬背絕塵沖雪而馳,身材打扮何等俊美,這時卻這般臃腫。就論她馬上功夫,本領也非尋常,又受同輩英俠如此愛重,何以舉動言談又那般粗野憨呆不通世故呢?正自不解。馬玄子也不給那女子引見,只叫她幫同持燈攜物前行。金、劉二人除了道聲「勞動」外,不能再說別的。田振漢在上面已將暗門閉住。那隧道高低旋曲,隨處都有機關,長約半里。馬玄子與女子在前互相拿「老」「丑」二字做話柄取笑,一些全沒互敬之意,迥與背地所聞不同,金雷好生奇怪。一會到了盡頭,現出一座門戶。走進去一看,乃是五間梅花形的地下室,當中是一間廣廳,有兩行座位。玄子領眾人穿行過去,走入另一間室內,裡面已是爐火熊熊,熱炕溫暖,紗燈下垂,光照四壁。屋頂、牆壁都用三合土和大青石分別築成,甚是整潔堅固。當中圍桌擺著八個座位,精餚滿置,爐火水盆中燙著幾把瓷壺,酒香四溢,芳騰滿室。其餘用具設備以及葯壺茗碗,一應俱全。

玄子笑對醜女道:「這些都是你一人在此布置的么?」醜女笑答道:「我哥哥還說我心粗手蠢不會鋪排呢!糟老頭子,你看堵得他們的嘴么?」玄子哈哈大笑道:「你上了他的當了!人人都稱你是寨中的女易牙、天廚星,好吃姑娘,難道他是你哥哥,還不知道你這一手好烹調么?他不過怕你在上面生事,被敵人看破。好說你決不幹,故意用激將之法教你來做這苦差事罷了。」醜女聞言,恨恨道:「他還是我親哥哥呢!人前露臉的好事從不教我去做,想法子教我上當。依得我脾氣,此時就給他上去攪一個亂七八糟!老爺子知道,又待把我怎樣!」說到這裡,忽然低頭沉思了一下,笑對玄子道:「馬大哥,自從我們到了老爺子這裡,許多人當中只你和我說得來,也不嫌我瘋瘋獃獃。如今有一件事,這東西太可惡了,只獨個兒辦不來。如和他們這一班機伶鬼去說,好了,繞著彎子來攔阻;要像啞賊那樣的壞包,不是挖苦幾句再搬人出來壓我,便是理也不理。我最愛你這人天不怕地不怕,說做就做,本領又大,你如幫我就了此事,從今以後決不再喊你那新外號,完事我再把淮揚的獅子頭做一碗與你下酒如何?」

玄子笑道:「你那事,不說我也知道,不用拿話激我,我不像你吃僵。幫你並無不可,不過此時我還有事,又要給朱公子醫病,煮熟了的鴨子無須忙在一時,且待少時大家會齊以後再說。你也沒向這幾位朋友請教,就野馬蹄天的亂說,不叫人笑話?」醜女一撇嘴道:「我這人不願作假,都知道了,還故意請教些什麼?我來說給你聽:這年輕生病的是朱公子,這位老人家是玉面神鷹金雷,只這位大個朋友姓莽,投宿時假作姓張,不知名字,對不對?」玄子道:「這位姓劉,姓莽就不對。你叫什麼?怎不對人說咧?」醜女道:「那怨你沒給我引見,我怎好對人去說?我本說那姓莽的姓生,沒聽說過,又是他們商量冤我了!」說時上下直打量劉莽。

金雷看出此女雖不如意中的想像,卻也不是尋常人物,只渾樸天真性情粗率罷了,見玄子含笑拂髯仍不給自己引見,不便緘默,忙上前一揖道:「多承盛筵相待,心實不安。來時匆匆,還未請教姑娘尊姓芳名呢。」醜女笑道:「老人家不要多禮。我雙姓淳于,單名一個荻字,他們都叫我野姑娘。又因我從小好吃,學會做各省的菜,如今管著山中總廚,又叫我做女易牙、天廚星。為了易牙不是好東西,還和起外號的人打了一架,幾乎鬧出亂子,多虧這位馬玄於說合,才完的事,可是從此叫了出來,也就無法了。我先告訴你,省得他們來了又拿這個笑我。少時他們如說,你說你早知道,便算謝了我。今天下雪,不比山中東西多,只就著這裡現成的菜添炒添炒,變了變樣子,不成敬意。等到山中,我再親手備上一席請老人家吧。」金雷自是遜謝不迭。

玄子笑道:「士隔三日,刮目相看,野姑娘幾時又會見人說起客套話來了?」淳于荻道:「我小時也讀過幾年書,你當我真呆啦!見了你們這一群就有氣,除老爺子和小周外,沒有幾個好東西,我有什好話向你們說?他們三位都是現在的忠臣孝子、義士英雄,人家真是成名多年的老英雄,不似你倚仗羊胡於年輕輕的賣老,怎叫我不敬重呢?」玄子道:「就你這張嘴,又愛說又傷人,就夠討人厭的,怎怪大家不愛理你呢。這裡有副葯,還不拿去煎好!朱公子病一好便要上山呢,現在吹不得風。這幾天你要招呼不好,回山告知老太太,怕不揭你的皮!」淳于荻哈哈笑道:「我姑媽才不會為這個說我呢,拿來吧。」玄子將葯遞過,命去熬煎,說:「這屋少時人多,怕病人心煩,反正不能動葷,且到裡屋安歇吧。」說時,一按牆上鐵鈕,一陣隆隆輕響,現出了一個小門。

朱成基這時由劉莽扶持坐在那裡,又是神思昏昏,連眼皮都抬不起來。金雷巴不得有一個清靜地方與他安歇,忙幫同扶進隔室一看,室中一切用具比起外面還要精美舒適。三人一同招呼朱成基上炕安歇,蓋好了被。玄子說:「朱公子病重、非等這副葯煎好服了天明醒轉,不會見著大效。金、劉二兄可到外屋閑坐,等候眾人到來入席。這裡的事說起來話長,我並不是事中人,只為和老少兩位都有極深的交情,偶然遇上事,我要是沒有在外瞎跑,總有我的份罷了。平時我總愛找小周談談,今晚剛要乘雪趕去,路上便遇見了田振漢,說朱公子有病,中途折回。二位想知這裡情形,少時讓這位淳于姑娘來說,還有趣些。」

金雷正要答言,忽聽屋頂天花板中一先兩後「噓噓」響了三聲。玄子勃然變色,起身對金、劉二人說道:「二位稍坐一會,如若覺著饑渴,請隨便飲食,不要客套。」說時淳于荻也聞聲跑進房來,笑對玄子說:「小老頭,有敵人找你叫陣呢,還不快去!」玄子掀髯笑道:「如今上面天還未亮,居然有人雪夜叩門,雅興倒是不淺。他們盡可發付他,卻來尋我,定非敵黨無疑,我倒要看看他是什等人物呢。你陪著他們二位好好款待,不要招人厭煩。我去去就來。」說罷便往室外走去。淳于荻拍手哈哈笑道:「有人上門尋老馬晦氣,這幾年來我看到的還是第一次呢。強中更有強中手,今晚不比在山上,有生客在此,莫要被人比輸了,沒臉子啊!」就這幾句話的工夫,金雷遙聞玄子長嘯一聲,人已到了遠處,室外通上面的道路頗長,又極曲折黑暗,雖不知是否還有別的路徑,而瞬息之間走出老遠,單說目力腳力已足驚人,果然名下無虛,好生佩服。正和劉莽誇讚。

淳于荻插口道:「老馬不只本領高強,在我們這群人里數一數二,人還極好,又愛玩笑,不分男女老幼,更格外顯得隨和,我兩個最說得來。他人本豪俠好義,自從天山雪峰山練成了幾樣驚人絕藝,二次出世便不常在一個地方住了。他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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