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回 木冷人驕

這一個突生的慘變,使得四座群豪不禁一齊為之聳然大驚。

剎那之間,只見四下人影閃動,紛紛走避,只聽驚呼與碎瓷之聲,不絕於耳,「北斗七煞」莫氏兄弟一齊大喝:

「七弟,你怎麼了?」

語聲方了,一切已歸於靜止。莫氏兄弟三人,各自驚呼一聲,一齊撲到莫星身上時,「神手」戰飛,「七巧追魂」那飛虹,「金雞」向一啼,「七巧童子」吳鳴世,以及「飛靈堡」東方兄弟,「龍形八掌」檀明父女,俱已自四側緩步走了過來。

方才那變故發生的是那麼突然,但他們卻無一人身上沾有半滴果汁水珠,此刻步履之間,亦是那般從容而安詳,直如任何事俱未發生一般。

「冷谷雙木」頓住腳步,緩緩轉身,並肩立在門邊,兩人同時張口,同時閉口,一字一字地冷冷說道:「這便是公道!」

四座群豪,十中有九,都未看清「七煞」莫星是被何人做了手腳,此刻心中方始恍然:

「原來是『冷谷雙木』!」

眾目睽睽之下,「冷谷雙木」竟能在人不知鬼不覺之間,將一個在武林中甚負盛名的高手斃於掌下!群豪不禁為之暗中駭然,數百道目光,一齊下意識地望在裴珏面上,有的雖在為他擔憂,有的卻在冷眼旁觀,看他是否已有膽怯之意。

檀文琪悄悄走到裴珏身側,似乎想說什麼,卻又默然垂首!

「龍形八掌」檀明面色凝重,沒有半分表情,冷冷望了戰飛一眼,東方兄弟更是不動聲色。

「神手」戰飛濃眉一揚,厲聲道:

「冷谷雙木雖然名揚天下,但是——」他語聲微頓,四指握拳,拇指上揚,往地上一指,厲聲接著又道:

「今日你既在『浪莽山莊』逞凶,戰某豈能再讓你生離此間?」

他語聲簡短而有威力,目光凜凜,鬚髮皆張,顯然已動了真怒。話聲方了,只聽四下一陣號角齊鳴,響徹雲霄。

「冷谷雙木」面容冷漠,神色不變,仍然並肩負手而立,就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似的。

剎那之間……

只聽見外院中,突然涌至百十條黑衣勁裝大漢,背後斜插厚背薄刃的鬼頭快刀,手中卻拿著武林中人最為膽寒的強弓硬弩,這百十條大漢突地自院中出現,竟無一人發出半點聲息。

四座群豪,有的扶案而立,有的端坐如故,但亦無任何一人發出半點聲息,只有沉重的呼吸與心跳之聲,單調地此起彼落。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莫氏兄弟,緩緩長身而起,三人一齊面向戰飛,三人一齊搖了搖頭,他們已無言地宣布了莫星的死訊,然後這六道冰冷的目光,便一齊望到「冷谷雙木」兄弟兩人的身上。

「神手」戰飛濃眉聳動,縱步走到「七煞」莫星的屍身前,俯首凝注了半晌,手掌一揮,立刻有兩條大漢,將屍身抬了開去。

然後,他目光亦似利劍般望向「冷谷雙木」,突地大喝道:

「凡我江南同盟,今日與你『冷谷雙木』俱已勢不兩立,你兄弟還想逃得掉么?」

「冷谷雙木」面上既無驚容,亦無懼色,對當前的情勢,絲毫無動於衷,要知他兄弟兩人能在武林中享有盛名,自然絕非神智麻木,更非狂傲得失去理智;而是他們深知任何驚慌之態,俱都會助長對方的凶焰,是以便以不變應萬變,以靜制動。

裴珏目光凝注著「七煞」莫星的屍身,目送著這曾經顯赫一時的人物,而今也只能冰冷且無助地被四隻他曾經輕賤過的手掌,魯莽地抬出大廳,而這其間的過程,竟又是如此短暫,生命與死亡的分界,就宛如大廳外那短短的門檻,你只要輕輕往外跳出一步……

這陣思潮是沉重而寒冷的,但卻清冽得如同一道月夜中的溪流,潺潺地自裴珏混亂的思潮流過。他緩緩抬起頭,望了這大廳中四下的人群一眼,他們雖然俱都十分緊張,但卻無一人有絲毫悲哀與惋惜之意,就像方才所死的人,只不過是一個陌生而平凡的人而已;既不是方才與他們共同飲過血酒的同盟兄弟,亦不是一個曾在江湖中享過盛名的武林豪士。

「神手」戰飛雙拳緊握,靜立不動,他雖也在靜候著「冷谷雙木」的反應,但誰都能看得出他的等待並不能持久,因為他此刻全身俱已滿蘊著憤怒,而且他又明顯地佔著優勢——占著優勢的人,通常都慣於攻擊,而不慣於等待。

只是,他的憤怒也不過只是因為「冷谷雙木」損傷了他的顏面而已,與「七煞」莫星的死,根本毫無關係,若不是在「浪莽山莊」,若不是當著這麼多他極欲控制的人,若不是他深信自己是占著優勢,便是「北斗七煞」一齊被人殺死了,他也絕不會憤怒而動容的——因為他縱然憤怒,他也會將那份不必要的憤怒很謹慎地隱藏在心裡。

裴珏心中暗嘆一聲,驀然了解了生命的價值,並不僅在於生前的榮耀與顯赫,而還應該有許多其他應當被珍惜的東西。

這些東西在「神手」戰飛,「北斗七煞」,甚至滿廳的武林豪士心中,都是永遠也不會被珍惜的,而此刻卻隨著那一道清冽的溪流,平靜而安詳地注入到裴珏他本已充滿仁慈與寬恕的心裡。

他面容突地變得出奇地平和與寧靜,他安詳而鎮定地走到「冷谷雙木」身前,沉聲道:「出去!」

一陣驚呼聲中,「神手」戰飛厲叱一聲:「且慢!」

裴珏安詳地轉過身來,沉聲道:「為什麼?」

「神手」戰飛厲聲道:

「難道你沒有聽到我方才所說的話么?」

他語聲雖仍是簡短而有威力,但卻顯然已被裴珏這份出奇的安詳與鎮靜刺傷了一些,是以他威嚴的語聲,竟空前地暴露出一絲弱點,他縱想掩飾,卻力不能及,就正如一隻猛虎在狼群中極力隱藏自己的傷勢,因為「神手」戰飛不願在座的群豪發現自己的弱點,也正如猛虎不願群狼嗅到自己的血腥一樣。

裴珏微微一笑,道:

「你方才所說的話,我每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

「神手」戰飛胸膛一挺,顯然為自己的言語能被重視而沾沾自喜;但裴珏卻又介面道:

「但是,難道你已忘了,直到此刻,我仍是江南同盟的盟主!」

「神手」戰飛心頭一震,裴珏口中這安詳的語聲,竟彷彿是鞭子一樣鞭韃在他身上,使得他不由自主地退縮了一步。

裴珏目光一掃,微笑又道:

「據我所知,凡我江南同盟,都該尊重盟主之意見的,若有違抗之言,你『神手』戰飛便是盟主護法之人,是么?」

他平日被生命的不幸與波折,生活的艱苦與屈辱,緊緊掩埋起子的智慧,在這剎那之間,已像是一柄錐子刺破布囊一般地露了出來,有了智慧的言語,自然也就變得出奇的鋒銳,當這鋒銳的言語自安詳而微笑著的口中說出來時,它便有了鞭子般的力道,直接鞭韃到別人心底。

「神手」戰飛顯然被擊倒,他灰黝卻又帶著慘綠的目光——那正是餓狼常帶的目光——四下一掃。

只見「龍形八掌」濃眉微皺,嘴角卻仍微微含笑,東方兄弟目光閃爍,對裴珏似乎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意。

「金雞」向一啼,滿面驚奇,目光中卻又閃爍著一些幸災樂禍之意——其他的武林群豪,也差不多是這種神情,只有「七巧追魂」那飛虹,卻在盼注著莫氏兄弟,在想些什麼。

莫氏兄弟,既是憤怒,又是悲哀,但也有著更多驚奇。

檀文琪秋波驀地明亮了起來,她是光榮、驕傲、而欣慰的;但卻又有一些擔心,「七巧童子」吳鳴世掩不住他心中的欣慰之情,他眼看著他的好友自被屈侮,而被尊敬,他也深知這一歷程看來雖輕易,其實卻不知有多麼長而艱辛。

這許多人面上表情的變化,在一剎那之間,便一齊收回「神手」眼底,等到他銳利的目光回到裴珏面上,他心中已有了決定。

這武林中的梟雄人物竟突地朗聲大笑了起來,捋須笑道:

「裴大先生已是江南同盟之首,戰某豈會忘記,不但戰某不會忘記,而且若是有誰忘記了,戰某也會提醒一聲——」

他笑聲一頓,突地閃電般伸出手掌,橫掌一掃,只聽「呼」地一聲,一道強勁無比的掌風,筆直地向他身旁的一張木椅擊去,「喀喇」一響,木椅便已被震得四散飛落。

戰飛濃眉一挑,一字一字地介面道:

「非常小心地提醒他一聲,直到他臨死都不會忘記!」

他此刻眼神中雖仍帶著「狼」的光芒,但神態間卻已恢複了「虎」的威嚴,「神手」戰飛,畢竟是武林之雄!

裴珏淡然一笑道:

「那麼在我與『冷谷雙木』之間的事還未解決之前,一切事都得暫緩處理,而我與『冷谷雙木』之間的梁子,也只能由我與他們單獨解決。」他語聲不但安詳,而且突地顯露出一種超人的威嚴。

「神手」戰飛四望一眼,四下群豪又漸漸開始騷亂,檀文琪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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