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回 舊事重提

「神手」戰飛無精打采地喝了兩杯悶酒,卻見那「七巧童子」吳鳴世突地跑了過來,在他耳邊低語數句,「神手」戰飛始而濃眉深皺,但聽完了吳鳴世的話,精神卻突地一震。

裴珏目光動處,忽地見到吳鳴世,連忙含笑招呼道:

「吳兄,你可認識檀大叔么?」

吳鳴世微微一笑,緩步踱過,道:

「武林檀大俠的英名,天下皆聞,小可正是聞名已久,只可惜無緣拜識而已。」

裴珏道:

「檀大叔,這位是我的好友吳鳴世,他在武林中也有些聲名,不知檀大叔可曾聽過沒有?」

「龍形八掌」目光閃動,在吳鳴世臉上連轉數轉,突地像是想起什麼,面色竟隨之一變,但瞬即一笑,道:

「吳鳴世——吳兄想必就是人稱『七巧童子』的武林神童吧,老夫也聞名已久了,哈哈!卻想不到竟是珏兒的好友。」

吳鳴世面上雖亦含笑,但目光之中,卻似閃動著一份鋒銳的光芒,與檀明目光相對,良久良久,方自一笑,道:

「檀大俠過獎了。」

裴珏生具至性,一心想望著自己的惟一知己能與自己的最大恩人談得投機,哪知他兩人言語之間,雖然各自都帶著笑容,但一眼望去,便知道不過是假笑而已,心裡不覺極為失望,但卻沒有想到別的。

這兩三日來,他奇遇極多,又聽了別人勸告,是以並不推辭盟主之位,再加上與「龍形八掌」突然相見,使他激起心中豪氣,漸露鋒芒,但是他本性難改,仍然是直腸直腹,若要讓他像「七巧童子」一般機警跳脫,卻是萬萬難以做到。

他見了檀大叔與吳鳴世兩人對答兩句,便已住口不言,心裡難受,又自納悶,他深知吳鳴世的為人,不管心裡怎樣,對人卻總是面帶笑容,即使對「神手」戰飛、七巧追魂等人,也從來沒有露出像此刻一般的神色,劍眉微皺,正想說幾句話來打開他兩人之間的僵局。

哪知「神手」戰飛突地哈哈笑道:

「今日裴大先生榮登盟主之位,本已是大喜之事,卻想不到裴大先生又是檀大俠的故人,那更是喜上加喜,此後我江南武林同道,沾著裴大先生的光,也必能在檀大俠手下討口飯吃了。」

群豪聞言一愕:

「神手戰飛怎地說出這般泄氣的話來了?」

「龍形八掌」濃眉微皺,正待開口,卻聽「神手」戰飛又自介面笑道:

「裴大先生此刻雖然已是兄弟們的盟主大哥,但卻和兄弟們相識不久,兄弟們只知裴大先生武功極高,卻不知是何派高人,今日一聽檀大俠之言,才知道裴大先生原來自幼即和檀大俠在一起,那麼裴大先生的武功,想必也是和檀大俠同源的了?」

「龍形八掌」濃眉又自一皺,「七巧童子」吳鳴世忙介面笑道:

「據小可所知,裴兄雖在檀大俠門下多年,武功卻是離開檀大俠之後所習的哩,檀大俠,不知是也不是?」

裴珏心中一動,自幼及長的學武經過,在這一瞬之間,突地自他心頭一閃而過,他想起他在「飛龍鏢局」之中,如何習武,如何被人稱為蠢才,如何連個普通的趟子手都打不過,使得他自己也深信自己不是練武的材料。

但是直到今日,他的失去的自信之心,卻又復迴轉,他在昨、前日兩日之間,在「金童玉女」門下,僅僅學了兩日武功,但乍一出手,便已震驚群豪……

他雖然直腸直腹,但此刻心念動處,亦不禁疑雲大起:

「難道以前並不是我笨,而只是檀大叔不願教我武功,是以故意騙我么?」抬頭望去,只見「龍形八掌」面色極為難看,他不禁暗嘆一聲,又自忖道:「不論如何,我如不是檀大叔將我收養,此刻只怕早已凍死餓死,他縱然不傳授我武功,也一定是一番好意。」想到這裡,便不再想,他宅心仁厚,生怕自己再想下去,又對檀大叔懷疑。

卻聽「神手」戰飛又道:

「兄弟我直到今日,才知道裴大先生原來是昔年名震河朔大英雄——『槍劍無敵』裴氏雙俠的後人,關於裴氏雙俠生前的種種英風豪跡,兄弟雖恨未能眼見,卻聽得多了。」

裴珏對「神手」戰飛本無好感,此刻聽他忽然談起自己的亡父,心頭一顫,熱血上涌,但覺這「神手」戰飛縱有千般不好,但對自己總是好的,眼眶又一紅,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向戰飛深深一禮,又一言不發地坐了下去,他只覺喉頭哽咽,心裡縱有千百句想說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神手」戰飛連忙長身而立,躬身還禮,一面沉聲道:

「盟主若對小弟這般客氣,豈非折煞小弟了。」要知道武林中的輩份,全與年齡無關,「神手」戰飛雖然已老得可做裴珏的叔伯,但裴珏此刻已是盟主身份,是以戰飛自稱「小弟」,別人也不覺刺耳,只有「金雞」向一啼等人心中奇怪,不知道他這般做作,究竟又在弄些什麼玄虛?

只見戰飛突又長嘆一聲,道:

「裴氏雙俠的生前事迹,兄弟固是聽得多了,裴氏雙俠的死因,兄弟聽得的也不少,本來此事與兄弟毫無干係,但此刻裴大先生,既然已是兄弟的盟主大哥,那麼裴大先生的事,便就是兄弟的事,兄弟無論如何,也得為裴大先生復仇。」

群豪齊都一愕,要知道昔年那蒙面黑衣人殺盡武林鏢頭,最後與「中州一劍」歐陽平之同歸於盡之事,當真是震動天下,江湖中無人不知,此刻聽戰飛舊事重提,群豪心中俱都大奇!

「那黑衣怪人明明已經死了,難道戰神手還要找死人復仇么?」

裴珏更是心情激動,澀聲道:

「先父之仇,我時刻未忘,但仇人已死,而且……我那仇人姓名不詳,連個後人都沒有……」說到這裡,頹然地坐回椅上。

「神手」戰飛濃眉一揚,突然「吧」地一聲,以掌擊桌,道:

「武林中人盡道那黑衣蒙面人已死,但——哼哼,有誰真的見著了北平城外死在歐陽老鏢頭身旁之人,面目已被擊毀,又誰能斷言他就是那黑衣兇手的正身……哼哼,此事其中必定大有蹊蹺,說不定那黑衣兇手此刻不但還在人世,而且……」

他語聲驀地一頓,眼角瞟處,只見「龍形八掌」面寒如冰,難看已極,心中不禁暗自得意,口中卻說道:

「檀大俠,你乃當事之人,不知對此事看法如何?」

「龍形八掌」面色深沉,沉聲道:

「此事真相,本來極為簡單,但經戰莊主一說,卻反似變得複雜起來了,戰莊主如果……」

「神手」戰飛冷「哼」一聲,截斷了他的話,沉聲道:

「此事真像究竟如何,日久自知,反正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世間沒有能包火之紙,也沒有永遠可以隱藏之事……」

他語聲一頓,突地大喝道:

「凡我江南同盟,此後人人都得將盟主大哥這件血海深仇,有如自己血海深仇一樣地深銘心上,時時刻刻,都得為探尋此事的真相努力。」說罷,舉起酒杯,大喝道:「為此目標,且干一杯!」

廳上群豪,突然一怔,但都舉杯,「七巧童子」吳鳴世目光閃閃,顧盼之間,神采畢露,「龍形八掌」雖仍面色深沉,一無表情,但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卻再無一人能夠猜得到!

裴珏更是心中激動,喉頭哽咽,舉杯飲盡杯中之酒,酒人腸中,更化為滿腔熱血,目光動處——

他這滿腔熱血,竟不由自主地凝結住了。

大廳一片喝聲之中,廳外突地緩緩走入一個人來。

只見此人秀髮披肩,長衫曳地,面色蒼白,有如瑩玉,一雙明亮的眼睛,卻又似在這一片瑩玉間嵌入的兩顆明珠。

她來得雖然漫無聲息,但廳中群豪,卻都似受了她無形的吸引,一個個轉過頭來。

「龍女檀文琪!」

不知是誰,在角落中低呼一聲,於是滿廳之中,但聽低呼:「龍女」之聲,此起彼落。

但這一切聲音,檀文琪都根本沒有聽在耳里,像以往一樣,此刻她眼中所見,只有裴珏的身形,耳中所聽,只有裴珏的聲音,她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力量,這力量的來處像是那麼遙遠,但卻又那麼地真實,遙遠得就像此刻映在她秀髮上的陽光,真實得也正如這陽光,她甚至不用感覺,就知道這力量的存在,正如她知道陽光存在一樣。

陽光,將她的影子,長長地映在地上。

地上她長長的影子,緩緩向前移動著,裴珏也緩緩轉過臉面,漸漸,她的影子觸到他的腳尖,也正如她的目光早已觸著他的目光一樣。

目光,像四條無形的線,緊緊地糾纏在一起,也忘了這是什麼地方,他也忘了這是什麼地方,她聽不見任何聲音,他又何常聽得見,她張開口,沒有說出話,他張開口,也沒有聲音!

無聲地情感交流,無聲中兩心相投。

「龍形八掌」乾咳一聲,道:

「琪兒,你怎麼也來了……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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