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回 天涯飄泊

這天晚上,客棧門口多了個洗馬的小廝,他洗的馬比任何人都乾淨,但拿的錢卻比任何人都少,這還是本來在客棧門口洗馬的那一群無賴中的「老大」可憐他,才將一些他們看來沒有什麼「油水」的客人讓給他。

他,自然就是裴珏,他認為靠勞力吃飯,並不是屈辱,因此他竟也安於這種卑賤的生活,晚上就在客棧的房檐下一睡,用那兩本破書做枕頭,這是他惟一的財產,也是惟一沒有別人要搶他的東西。

料峭的春寒有時使他半夜驚醒,他就起來打一趟他也知道毫無用處的「大洪拳」,一面安慰著自己:「夏天就要到了。」

但夏天還沒有來的時候,這小鎮卻來了個賣把式的老頭子,帶著一匹疲弱的老馬和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他們在客棧前面的一小塊空地上,打起鑼,那小姑娘耍著花刀,裴珏看得眼睛都直了,覺得她耍得真好,那老頭子咳著嗽,叫著江湖的場面話,但使了半天勁,看的人雖多,給錢的人卻少。

那老頭失望了,彎著腰,咳著嗽,收拾著場子,那小姑娘嘆著氣,在旁邊幫忙,天黑了,他們牽著那匹老馬來到客棧門口,店小二愛理不理地招呼著,裴珏卻去牽那匹老馬,比著手式,意思是要替他們刷一刷,那老者搖了搖頭,裴珏卻在地上划了「不要錢」三個字,那老頭一笑,就將馬交給他,裴珏站起來的時候,看到那小姑娘的大眼睛裡也充滿了笑意。

「這是一對多麼漂亮的眼睛呀!」但是他立刻禁止自己再想下去,他現在甚至連檀文琪都不敢想,因為一想到她,他就會覺得更難受。

晚上,他又枕著那兩本破書睡了,像以前的那些日子一樣,他又被春寒驚醒,可是今夜當他在星空下使著拳的時候,除了滿天的星星之外,還有一雙眼睛在望著,那就是那耍把式的老頭子。

那老頭從客棧里走出來,拿了塊白粉在地上寫道:「你學過武?」裴珏點了點頭,那老頭想了一會,又寫道:「你願不願意跟我們去闖江湖,雖然有時也會挨餓,但總比你在這裡刷馬要強得多,少年人也該到江湖上闖闖呀!」

裴珏大喜,連連點著頭,那老頭子滿布皺紋的臉上,也露出喜色,他到底老了,古銅色的皮膚,現在也漸漸鬆弛,有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幫他忙,總是件好事,何況他對這小夥子還頗具好感。

於是第二天,裴珏就由刷馬的小廝變成了走江湖的小夥計,他隨著老頭子到了江南,在一些小鎮里飄泊著,白天,他打著鑼拿著傢伙,有時也使一趟拳,晚上,他拿著那柄兵刃,和老頭子睡一起,夏天來了,可是他卻又覺得熱了。

以往他的幻想,此刻已被現實折磨得幾乎沒有了影子,但夜深人靜,他還沒有睡著的時候,他也會幻想自己學成了驚人的武功,使檀明大吃一驚後,娶了他的女兒。

有時候,他也會想起冷月仙子,想到她映在牆上的那個美麗的影子。

但是白天,當他看到那一雙明媚而帶著笑意的大眼睛的時候,他不禁忘去了很多事,也許忘得太多了些,但無論如何,回憶只是使他傷心而已,那他又何必要去回憶呢?

那老者——他自己替自己起了個名字,叫花刀孫斌,江湖人稱「斷魂刀」。孫斌的女兒——那有著一雙大眼睛的孫錦平,卻對裴珏有著親人般的慈愛,這對自幼失去了親人的裴珏來說,已足夠使他滿足了,何況那雙大眼睛望著他時,還帶著甜蜜的笑意呢。

他們離江陵府越來越遠,這天到了龍潭,天正在下著雨。

下雨對江湖賣藝的人們來說,是一種無法補救的磨難,花刀孫斌臉上的皺紋更深了。

晚上,裴珏中夜而醒,他夢到檀明拿著一把刀要殺他,檀文琪在旁邊拉著他爹爹的手,所以他醒來時,那極恐怖的感覺仍使他悚栗,他一轉臉,看到孫斌也不在床上,於是他就從那張木板搭成的床上爬起來,挑亮了油燈,穿上鞋子,走出這間茅草搭成的小客棧里的小客房,出去透透氣。

雨已經止了,這麼涼快的晚上,裴珏很少在夏天遇到過,他走到小院子里,仍然沒有孫斌的人影,他不禁開始奇怪:「孫老爹這麼晚了,會跑到哪裡去了?」爬到那矮牆上往外一望——牆外那片荒地上的景象,卻嚇得他差點從牆上翻下來。

原來牆外此刻喝叱連聲,刀光飛舞,「花刀孫斌」掌中青鋼刀湧起一片光影,竟以名垂江湖的「五虎斷魂刀法」對敵著對手的一枝喪門劍和兩管判官筆,刀風虎虎,招沉力猛,顯見得在這柄刀上,至少有著四十年的功力,哪裡還是他在耍把式使的那種刀法,裴珏的眼睛都看直了。

使喪門劍的是個精瘦漢子,左臉上帶著一道長長的刀疤,使判官筆的短小精悍,招式狠辣,盡往孫斌身上可以致命的地方招呼。

「花刀孫斌」雪白的胡發在夜風裡帶著刀光飄舞,那使判官筆的雙筆搶出,一點「期門」,一點「乳泉」,刷地一塌腰,雙筆直上挑出,竟點向孫斌的咽頭,招式快如閃電!

孫斌冷笑一聲,微一錯步,刀光一閃,震得那自上斜削而下的喪門劍發出「嗆然」一聲長吟,左腿虛虛踢出,右腿倏然飛起,「鴛鴦雙飛腿」,踢得那矮小漢子不得不趕緊撤招後退。

使喪門劍的瘦長漢子冷笑叱道:「十年來姓孫的功夫倒還沒有擱下,可是今天我姓程的不叫你血灑此間,從此江湖上就算沒有我們『淮陽三煞』這塊字型大小。」刷刷兩劍,劍光帶著青藍色的光芒,在黑夜裡顯得分外利明。

那使判官筆的此刻眼睛都紅了,也是邊打邊喝道:「想你斷魂刀在武林中還算叫得起萬兒的人物,殺了人竟想一躲了之,那可辦不到,今天沒別的說,賠我二哥的命來吧!」

孫斌一聲不響,「五虎斷魂刀」使得風雨不透,力敵這名震江湖的綠林巨盜「淮陽三煞」中的小喪門程英和奪命三郎鄭昆炎的三件兵刃,雖然已是很少有還招之力,但這「淮陽三煞」一時半刻之間,卻也奈何他不得。

伏在矮牆上的裴珏雖然聽不到他們的話,可是他腦中立刻將這件事猜出了九分。

「這大概是有人向孫老爹尋仇,這孫老爹以前一定也是個成名英雄,為了躲避仇家,就藉賣藝來隱藏身份,可是今夜,還是讓人家找著了!」他暗嘆一聲,又忖道:「可惜我太不中用,竟連一點兒忙也幫不上,人家怎麼來的,怎麼動上手的,我都不知道,我是個笨蛋,又是個殘廢。」

他的心更疼了起來,頭一抬,忽然看到幾點寒星,似電般地向和孫老爹動著手的兩個人身上襲去,他知道這是暗器,朝著旁邊一看,孫錦平手裡也提著刀,暗器就是從她手上發出的。

小喪門劍一領,奪命三郎掌中判官筆翻飛潑打,將襲來的鐵蓮子擊飛了,口中大怒喝道:「什麼人敢暗算大爺?」

語聲方了,孫錦平已像燕子般地掠了過來,手中使得是柳葉刀,刀光一閃,「風虎雲龍」,上削喉咽,下剁雙足,走的也是「五虎斷魂刀」的路子,但是輕靈巧快,和她爺爺的刀沉力猛卻又截然不同,小喪門冷笑一聲:「小媳婦也出來了!」劍勢一轉,刷刷兩劍,刺向孫錦平。

裴珏看得冷汗直冒,他想不到孫錦平也有這麼好的功夫,對自己的無用,也越發慚愧難受。

這幾人一動手,這龍潭郊外小鄉村的狗都吠了起來,小喪門有些心虛,低喝道:「老三,卯上勁,快了結這兩個點子。」

奪命三郎悶哼了一聲,判官雙筆直欺進孫斌懷裡去,這種短兵器,講究的就是「一寸短,一寸險」,另外還得加上快,奪命三郎能揚名江北綠林,這一對判官筆上,確實有過人的功夫,就連孫斌那麼老辣的刀法,卻也被迫得後退了兩步。

但十數個照面一過,奪命三郎手上的判官雙筆就不得不緩下來,孫斌掌中的刀,卻一招快似一招,很快地佔了上風。

那邊孫錦平掌中的柳葉刀,卻抵敵不住小喪門掌中的三才劍法,一團刀光,堪堪已被裹在小喪門輕靈巧快的劍招里。

裴珏自家武功雖不行,但總算還懂得不少,此刻心中著急,忖道:「看樣子他們一個時辰里,還分不出勝負來,若驚動了別人,怎生是好?」他卻不知道,此時早已驚動別人了,只是大家都躲在房裡,誰肯出來招惹這種事。

孫斌早年闖蕩江湖,見過的大風大浪,不知道多少,此刻眼角動處,已看出他女兒情況的不妙,蹬蹬蹬倒退三步,刷地,又竄了上來,竟施展出「五虎斷魂刀」里的「進步連環奪命三招」來,頓時將奪命三郎的身形,壓在自己刀光之下。

奪命三郎判官雙筆,磨、點、架,將孫斌的「進步撩陰」,「連削帶砍」狠辣的兩招避了開去,孫斌冷笑一聲,刀光忽地一圈,奪命三郎右手判官筆一架,左手方動,卻被孫斌刷地一腿,踢在手腕上,一隻純鋼打造的判官筆脫手飛去。

他驚呼一聲,塌腰錯步,孫斌卻怎會再給他喘息的機會,刀光如雪,專找他左面的空門,奪命三郎一枝判官筆才架得兩招,一聲慘呼,左肩上可著了一刀,痛得連右手的判官筆都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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