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淼一雁南飛

話說孫毓桐飛到武昌,為了要避免俗人注意,所以揀了一個僻靜的地方,降落地上。然後,先安定了自己的棲身之所,走上街頭。

她不知道愛女究在何處,但既在黃鶴樓中懲過一個惡人,那就不妨先上黃鶴樓去看看,或者可以探到一些愛女的情形。想定了主意,便向黃鶴樓走去了。到後一看,樓上遊人茶客甚多;中一少年,生得方面大耳,氣度華貴,同坐三人均似武家中能手;只當人家貴介公子,出來游春,也未在意。因見四人目光不時朝己注目,但又不似帶著邪意;心中討厭,暗用法力將真身隱起,幻出一個替身,匆匆走下樓去。

剛到樓口,對面來了一人,兩下一撞,幻影便被撞散。孫毓桐一看來人,是個年紀不大的白胖和尚,緩步去往旁桌坐下,神態甚是從容,若無其事。如說對方有意破法,雙方一上一下,和尚走路並不莽撞,似把幻影當作真人,連往兩旁閃躲;無奈雙方避的都是同一方向,晃眼便撞在一起。幻影撞散以後,和尚面色微微一驚,隨往旁座走去,連目光均未斜視。分明無心相遇,事出無知。但又想到自己沒在行法,幻影不應如此易散;那和尚表面閃躲,實則幻影去路全被擋住,再沒有那等巧法。

心正奇怪,拿他不準,忽聞樓角有一茶客和店伙問答,意似說:「今日這女客,和咋日兩個美貌少女一樣,看去形跡可疑。只奇怪方才見她憑欄遠望,後來走到樓口便沒了影,莫要又是一位仙人吧?」

店伙答說:「這位女客雖是可疑,我看她決沒有小仙娃齊令賢、金靈劍孫寶玲本領大。不過這位女客是個大人便了。」

那茶客又問:「昨日齊、孫二位俠女在此鬥法,可曾眼見?」夥計隨說昨日經過。

毓桐在旁一聽,才知當地城內有一土豪,名叫哈倫,乃漢陽駐防將軍之子。時勢橫行,無惡不為,新近不知從何處交了兩個妖僧,越發驕狂。昨日剛在樓上坐定,便令打手去劫一民家少女,不料被齊、孫二俠女尋來;並將哈倫和一般黨羽制住,二妖僧也都受傷逃走。

二女將哈倫殺死除害,因肆主怕吃官司,同了全樓上人一越跪地哀求。二女心軟,迫著狗子立下悔約誓過,才行走去。當時便有惡黨獻計,勸狗子報官,說二女是妖人邪教,行交官府,一體搜拿。狗子雖是紈褲,並不外行,頗有心計;知道這類飛仙劍俠,不是人力所敵。調動官乓,只有送死,一旦事情鬧大,還要累他父親丟官。好在二女時常往來湖湘,只要找到法力高強的人,依然可制她的死命,隨即率眾走去。

孫毓桐聽出二女出沒無常,膽大已極,越不放心,也未再理會那和尚。因知當地人民,對於二女敬若天神,暗中跟隨店伙,到了樓角無人之處。用傳聲法朝他說道:「齊、孫二俠女命你速往樓側無人之處,有話詢問。不可大驚小怪,也不要回答,你自走便了。」

店伙聞言,驚喜交集,點頭會意。去往柜上,推說家中有事,告一會假,匆匆往下便走。孫毓桐隨他走到江邊僻靜之處,店伙忽然跪倒,口中祝告道:「這裡地僻無人,二位俠女有何話問?」

孫毓桐四顧無人,現身說道:「我是她二人的師父,知她不久有難,特來尋訪,你可知她蹤跡么?」隨取了一兩銀子遞過。

那店伙並不見錢見開,反因對方說話前後不符,生出疑慮;反口盤詰,意似他曾受過二俠女的好處,來人如有不利之心,寧死決不吐口。說:「二俠女既是你的徒弟,當能知道她的衣飾形貌,如說得對,我便奉告。」等語。

孫毓桐見他盤問甚詳,知他忠實,不便強迫,再三開導。店伙本覺對方也是個異人,不敢得罪;詞色又那麼溫和,與惡黨妖人迥乎不同,稍為放心。但是他仍不肯全說實話,只答:「二位俠女時隱時現,平日尋不到,只有喪天害理之事,她必忽然出頭,不論多大本領的人,也打她不過。這一次如非全樓茶客店家怕事鬧得太大,狗子休想活命。別的我也不知道。只在發落狗子之時,內一妖僧本已受傷逃走,忽然飛回,說二位俠女是好的,可往大別山九宮岩去尋他分個高下。

「孫俠女方要動手,被齋俠女攔住;說我姊妹在此等人,有一約會,向不離開湖湘一帶。妖賊如有本領,隨時去往漢陽白龍庵尋我姊妹;人如不在,只要留話,定必赴約。說時,妖僧本在一片綠光環繞之下,在樓窗外凌空而立;孫俠女忿他猖狂,揚手發出一道金光,妖僧已然飛走,沒有打中。仙姑如真是她師父,可去漢陽白龍庵訪問,也許能夠遇見。」

孫毓桐知道漢陽白龍庵,乃神尼優曇大弟子素因大師所居;二女既在庵山;必與相識,聞言心中稍放,強勸店伙把銀子收下便往漢陽飛去。那白龍庵在漢陽鄰江一個漁村附近,地甚荒僻,庵也不大,共只兩層殿堂。左近漁民,只知住持橾行清苦,庵門常閉,經魚梵唄之聲日常不斷,誰也不知庵中住有一位神尼。

孫毓桐前生與素因大師僅有一面之緣,白龍庵卻未到過,連問數人,方始問出庵址所在。因不甚遠,見那一帶港汊分歧,春暖花開,桃紅柳綠;江村景物,頗有清趣。初意只一尋到庵中,便可問出二女下落,於是沿著河邊,信步走去。離庵還有里許,走到一片柳林中,正待穿林而過;忽見側面林外人影一閃,頗似黃鶴樓上撞散幻影的白胖和尚。心中一動,連忙隱身趕往一看,果然是那和尚,正向一個過路漁民問話。說不幾句,不知說錯了什麼話,吃那漁民連罵帶打,抱頭鼠竄而去,看神情甚是懦弱,實在是個尋常和尚。遙望前面已是廟牆,也未向那漁民詢問,徑直往前走去。

到了庵前,她伸手叩門,半晌不聽響應。初次登門,不便飛入,又用傳聲之法朝內呼喚,連說了好幾遍,終無響應。暗忖:「主人閉門清修不與外人來往,叩門不應,尚在意中。自己所習傳聲之法,雖非高手,至少也能傳出三數十里以外,似此咫尺之隔,斷無不聞之理,怎會無人應聲?雙方師門交誼其厚,更無見拒之理。」心中奇怪,便飛身往裡查看。

見殿堂內一燈如豆,佛火清淡;佛前蒲團上坐著兩個小女尼,似在入定,看去靜悄悄的。心料素因大師不在庵中,門徒正在入定,所以叩門不應,照此情勢自然不便驚擾人家。如若候她做完功課,又不知等到何時?孫毓桐方自躊躇,猛瞥見兩個十四五歲的美貌少女手挽手,由殿側一路說笑,往佛像後走去。內中一個正與前生愛女形態,有幾分相似,二女裝束年貌也和店伙所說齊、孫二俠女一樣,斷定不差。心中一喜,更不尋思,立點飛身趕去。

目光到處,瞥見二女已然轉往佛像之後,方想二女並肩徐行,走並不快;剛一發現,便自趕下,那殿側離佛像有兩三丈遠近,怎會走得那麼快法?孫毓桐忙喊寶玲、令賢,就在這心念微動之際,一句話還未說完,人已落在殿前。本想喚住二女再行走入,不料腳才著地,便發現佛殿前所懸一盞燈中隱蘊精光,有異尋常。同時又看出那佛像貼牆而建,二女聞聲不曾回顧,便自進去,內坐二小女尼也不似什麼真人。心中疑惑,便即止步未進。暗忖照眼前所見,分明主人設有埋伏,在此誘敵。前面殿堂並無一人,後殿所見又均幻影,人在何處,怎看不出?

孫毓桐不知佛家禁法神妙,威力甚大,身已入伏;幸而法力尚高,應變機警,先前一起疑心,不曾走入殿內,否則必蹈危機無疑了。因為急於想見愛女,正在口呼寶玲,四下查看;猛想起主人和二女如在此地,豈有不出見之理?不是敵勢太強,先已避開,便是有什緣故,此時不能出現。這禁法定必厲害,莫要一不小心,連自己也被陷在內。想到這裡,便不再喚寶玲,意欲飛往庵外,先向來路漁村居民打聽;近日庵中可有什事發生,齊、孫兩俠女來過也未?誰知剛一離地飛起,瞥見金光電閃,耀眼欲花,上下四外立時成了一片光海,挾著絕大壓力,齊向身上涌到。

本來孫毓桐非被困住不可;總算預有戒心,應變神速,又是身劍合一,全身都在遁光籠罩之下。飛起時,瞥見眼前金光奇亮,知道不妙,立以全力朝上猛衝。雖幸未被陷住,也被嚇出了一身冷汗,費了好些力氣,才得勉強衝出光圍。到了上面,往下一看,大片金霞似潮水一般,正往四外退去,一閃不見。同時殿中燈上,一朵金色燈花精芒四射,正離燈頭冉冉飛起,已然快出殿前。四外金霞一退,燈花也自回收,落向燈頭之上;依依然佛火青熒,一燈如豆,回覆了先前原狀,望去靜悄悄的,萬想不到中藏偌大危機。

待了一會,齋、孫二女又復出現,這次卻由佛像後走出。互相說笑了兩句,便往兩小女身旁蒲團上坐定,互相說笑,甚是親密,語聲卻聽不見。孫毓桐看出禁法埋伏只齊殿頂而止,故意移向殿前,兩下相隔只有兩三丈高遠,二女仍如未見;越知那是幻影,人決不在庵前。只奇怪主人不論,二女小小年紀,怎有這高法力!人不在庵,竟能把兩個幻影在遠處隨意運用,隱現無常;如非自己是個行家,並還身臨切近,絕看不出作偽形跡。待了一會,二女又復起身,走往前面,似這樣接連出現了幾次,每次情景無一雷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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