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萬里渡關山 劫後精魂 仍依愛侶 千重消血雨 懷中靈符 忽化虹飛

綠華看見了崔晴,未及開口,崔晴好似看出綠華心意,顫聲說道:「妹妹不要疑慮。我蒙優曇大師恩憐,本意送我生魂轉世。是我不舍妹妹,還想見上幾面,再四哀求。大師也未十分勉強,只似怪我執拗,收了護魂佛法,自行飛走。我先受佛法禁制,收入大師袖內,不聞不見,一切茫然,聞只微笑不答。後來我說寧甘受千萬劫,也決不離開妹妹,大師才將我放下。那地方已遠在海外,仗著多年修鍊,雖與尋常遊魂不同,功力到底還差,每遇罡風狂釗,仍難禁受。路程太遠,茫茫宇宙,何處尋訪妹妹下落?尤其這類修道人的精魂,最易被左道妖邪覬覦,一經撞上,永無超生之日,隨時隨地,均須小心提防。好容易由遠隔數萬里的海外,輾轉逃避,飛回中土,用盡心力,受了許多驚險艱危,一點音信也得不到。

「我從小隨娘清修,輕不離山,只能分辨善惡邪正,識人不多。稍差一點的人,惟恐引火燒身,又不敢與之交談。幾次想回仙都,尋娘談問,但我深知娘的性情,見我這樣,必疑我違抗大師,不知上進,定要大怒。惟恐引起傷心,就去也不肯說,始終不敢登門。只在昔日我二人月下吹笛的梅花林中,想娘痛哭了一場。末了想起優曇大師必知妹妹下落,正待老了臉皮,前去尋她,不料竟在途中巧遇,不特不肯指點,反訓斥了一頓。當地乃是九華山中一片危崖。我聽大師口氣堅決,我來生變一女子,與妹妹同修仙業之願,十九無望。知妹妹決難尋見,一旦遇上左道妖邪,立受煉魂之慘,休想再見天日。急切間本就無處可去,又聽大師行時警告,說近日九華、黃山之間,時有妖人來往,在此三日之內輕易行動,必為所擒,如何還敢離開。當夜恰值天陰月黑,苦雨凄風之中,更易觸動悲懷,飄泊孤魂,獨坐崖下石洞之內,越想越傷心。正在悲苦,向天哀泣,哭訴心事,沒想到當地乃是一位前輩女仙埋藏法體的後洞。

「這位老前輩神通廣大,法力無邊,隱居東溟遼海已有千年。每隔一二甲子,必要神遊中土,借一軀殼,遊戲人間,修積功行。每次善功圓滿,便將法身藏入洞內。回去過上幾年再來。因其天性奇特,蹤跡隱秘,自來無人知她蹤跡,也輕不與外人相見。看去只是一個相貌奇古的貧女或是老婦,多高法力的人,也難看出她的來歷。以前娘曾對我提過,說她性情雖然孤傲,人卻極好,法力更高。只要談得投機,對了她的心思,無論多大難題,也必銳身急難,以全力相助。更喜暗助顛連無告,或是本人頗好,限於福緣根骨和前生夙孽,想要求好向上,偏生孽難重重,難於避免的苦心修道之人。一旦機緣湊巧,得她垂憐,直是遇到極大福星。娘因昔年誤入旁門,一任如何自愛,努力潛修,仍極吃虧,難於超劫成道,常想去往塵世之中,尋覓她的蹤跡。無如這位老前輩名姓早隱,元神所附法身又相貌不同,老少美醜,隨時變易,救人災苦,只在暗中,有心尋訪,休想遇上。所居東溟大荒,遠在東極遼海,離開中土數十萬里,中途更有萬里落滌涼沙與海心蜃霧玄霍、罡風旋颶之險,尋常修道人決難飛渡。地域又極廣大,即使能沖越那些奇險,到了東極,仍尋不到她那住處。一連尋覓了好幾次,均無跡兆,只得罷了。

「當初隨意一談,並未在意。誰知機緣巧合,優曇師伯竟然算準她當夜要往洞中一行,故意把我引了前去。因知此老脾氣古怪,從不喜人知她蹤跡,引人往見,尤為厭惡,故此事前一字不提,反而給我好些難堪。這一傷心悲哭,恰值她回洞之際,被我哭訴感動,走了出來。一開口便說她是上了人家的當,照她舊例,本不願管此閑事。無如引我來此的人心計極巧,明知她是有心做作,偏是事在兩可,不能算是背她規例。而我事前也是毫不知情,痴得實在可憐。因此出見,問我心意如何,只要明言,求她相助,不問何事,均可辦到。井問我是否想要重圓舊夢,與心上人結為夫妻。我因妹妹志行高潔,雖是邪法暗算,終是受我之害,想起上次生離死別時,妹妹那等傷心神情,已是心如刀割,知道妹妹對我雖然情深,世俗夫妻相處決所痛惡,已然鑄錯於先,一誤何堪再誤。因此儘管她說如想做個真實夫妻,三年之內,便可如願。至多每隔四百九十年,要經一次天劫,仍可設法避免,或是先期兵解,轉世重修,只要知自愛,不與妖邪為伍,誤入歧途,仍是神仙美眷。如果只想常在一起,做一名色夫妻,或是轉世同為女身,共修仙業,卻是阻力橫生,艱難得多,不特近數十年中無望,一個不巧,本身還要吃上好些苦,不時受人欺侮,無地自容。她又恰是功行圓滿,東歸在即,難於隨時照護。路是兩條,任我選取一條。話一說定,卻不許絲毫更改。連問兩次。我均因上次鑄錯,不是本心,儘管痴愛,並無邪念。以前妹妹對我已多疑念,如再走第一條,豈不坐實前事?連平日所說,都成虛假。黑白難分,還在其次,最不好的是,此舉決與妹妹心志有違,全由仙法神妙,勉強促成。妹妹根骨聰慧,本是天仙中人,如果為我所誤,就妹妹對我憐有,也違本來愛護之意,問心何安?於是向其力求,決不願為我一念之私,痴情痴愛,使所愛的人為我所誤。將來只求永不分離,一任地老天荒,能得常在一起,於願已足。

「那位老前輩見我堅執成見,說我痴人,自尋煩惱。不過這樣也好,免她氣心樹敵,又多對頭,雖然不怕,到底要少好些麻煩。隨即匆匆傳我煉魂隱遁之法,命我七日之後來此等候,當能見到所想的人。說罷前言,叱開石洞,走了進去。我便在危崖之下,照她所說,用起功來。昨日期滿,元神果然凝鍊,忙即飛來。當我兵解之時,本不知妹妹拜在武當門下,只說在此相遇。到時天降大雪,發現明月峰有兩少女搜尋肥鹿,隱形偷聽,才知底細。想起半邊大師的威名,她那門下女弟子向來不許外人輕慢。旁門中人只要在仙府附近窺探,被她們撞上,必遭無趣。母親和她又無淵源,一個不巧,吃了大虧,還要連累母親受過,心上發慌。忽想起那位前輩女仙既命我來,必有原因。所說卧眉峰,相隔仙府較遠,也許事早前知,有了成算。只得壯著膽子,飛來此峰。不久,便見妹妹跟蹤飛到。初意大師清規嚴厲,決不容許外人與門下女弟子往還,何況我又是個罪魁禍首,見必不容。只想能見妹妹一面,不現身形,以免誤會。因妹妹來得這麼快,誤以為近來功力加增,看出是我,趕來相會,越發高興。幾次要想見面,均因顧慮太多而止,只在一旁偷看顏色。後見妹妹徘徊松林陽光之下,似因尋人不見,在想心思神氣。同時又想到我由明月峰旁飛起時,身形已隱,不知怎的,飛到卧眉峰附近,會將遁光現出,心疑仙人暗中施為,故意如此。妹妹又要飛走,咫尺之隔,渺若山河,心中悲苦,方始現形呼喊。欲與妹妹對面一談,說完幾句心腹話,立即飛走,不知可否?」

崔晴說時綠華早已飛近身前落下,見他周身煙籠霧約,相貌如常,只是凌靈而立,若實若虛,與生人終不相同,面容更是悲苦。知其為了自己,不去投生,成了遊魂。想起以前情分,不禁心傷腸斷,話未聽完,早忍不住流下淚來。崔晴見綠華滿臉清淚悲苦之容,哀艷欲絕,絲毫不曾怪他,越發感動,忍不住悲聲哭訴道:「我以為妹妹定必怪我來此告罪,不料對我如此寬容,仍是以前情義。休說我已仙緣遇合,魂魄凝鍊,飛行往來,隱現由心,便為妹妹多歷萬千災劫,化生魚鳥,但得永遠相隨,也所甘心了。」話未說完,綠華固是淚如泉湧,泣不成聲,崔晴也想到傷心之處,忍不住痛哭起來。綠華本意,再見崔晴,決不似以前那樣,任其溫存撫愛。及見對方為她身受如此之慘,由不得勾動柔腸,越想越覺可憐。一時情不自禁,挨近身前,待要為他拭淚,勸勉幾句,使其早往轉世,免得永淪鬼蜮,受著痛苦。崔晴雖然痴愛綠華,也不顧愛之實以害之,打定主意,如得相見,不再過分親近。如果皇天見憐,至誠感格,以後合籍同修,做一名色夫妻,固是夢想不得的幸事;如其不能,只要能夠時常見面,於願已足。誰知見面以後,雙方都是情不自禁,綠華往前一湊,崔晴立伸雙手,待要迎將上去,眼看兩下撲抱一起。忽聽身後有一女子喝道:「何方遊魂,如此大膽,敢來本山逗留,意欲何為?可是欺我武當飛劍不利么?」綠華大驚回顧,正是二師姊孔凌霄,由身側老松之後掩將過來。當時又愧又隱,又恐凌霄翻臉無情,傷了崔晴。情急驚惶,也顧不得再害羞,忙即搶步攔在崔晴前面,急呼:「二姊,千萬看我薄面,不要傷他。」

凌霄原是回到樓中,不見綠華,初意私入洞內窺探,忙和張錦雯趕往一看,人並不曾去過。想起昨夜比劍之約,疑心人往卧眉峰,獨自尋來途中,發現綠華同一少年對立松林之內。忙把遁光隱去,暗中趕到,藏在一旁,話早聽去。見綠華那等情急驚慌,故意冷笑問道:「三妹如何與外人在此密談?此是何人?說破便罷,稍有不合,本山方圓五百里內,均在本門劍氣籠罩之下,左道妖邪來此擾鬧,我只一彈指之間,禁法便自發動,任他多高邪法,飛遁多快,也難活命。到底是誰,還不快說?」綠華聞言,越發愁急,慌不迭介面分辯道:「二姊不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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