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長笛暗飛聲 明月梅花聯愛侶 流霞騰幻影 疾風雷雨斗妖人

綠華初來時,雖然懷母情殷,日常思戀,繼見崔蕪對她珍愛,無異親生,相待甚厚。因自己未斷煙火,明明山糧果品均可充饑,仍恐自己不愛吃,常時親出採購,行法攝取,不論多好的食物玩好,全弄了來,與己享受。關愛撫慰,尤為周至。日久相安,情如母女,甚是親切,只不肯傳授道法。綠華看出她上下青冥,飛行絕跡,屢次磨她行法飛劍,全都神妙無窮,似比父母本領還大。幾次想學,偏不肯傳。稍有不悅,便被攬在懷中,溫言勸慰,從未說過一句重話。一面又勸她照乃母所傳勤習。少年人俱都好奇,五姑所傳,只是玄門中紮根基的功夫,並非法術,於異日修為上固有大益,但是無法應用。另外兩種防身隱遁之法,均已精熟。不特無甚新奇,五姑防她炫露生事,並還告誡,說此是最尋常的法術,只能用以抵禦常人鳥獸,切忌無故出手,遇見法力較高的敵人,雖然見機可逃,就許種下禍根等語。自知除玄門坐功外,什麼也不會,如等父母傳授,尚須三四十年。勻法之心雖切,無如生性柔婉,崔蕪執意不傳,無法相強,心中仍是苦盼不置。

一晃過了三四年,人越出落得娟好美麗,崔蕪也越發愛她。這日崔蕪忽接崑崙派女仙崔黑女飛劍傳書,約往一談。崔蕪所交,僅此一位正教中朋友。雖然對方滑稽玩世,性情古怪,但是將來或有相須之處。又以昔年未隱退時,曾加規勸,彼時丈夫尚在,未能聽從,終如所料,好些年來,不好意思上門。突然飛書相召,定是知己棄邪歸正,道淺魔高,有什指教之處,故人好意,豈可不往?輕易不曾遠出,來信說此去須時頗久,綠華一人留居,不甚放心。又恐閉洞孤寂,憐愛過甚,行前只將禁制啟閉出入之法告知,並未將人禁閉洞內。綠華忽然學會了一點禁法,高興非常。想起近側梅林花開正盛,本山野獸惡禽甚多,時往糟踐,鬧得十里香光,布滿獸蹄鳥跡,實是有玷芳華,以前無力驅除,干看著悶氣。如今何不把那一帶梅林下了禁制,連風沙也不令肆虐,既可保衛寒芳,又可多賞玩些時日,豈不是好?想到便即趕往,如法施為,稍大一點的鳥獸,全被驅逐,在林中徘徊竟日,甚覺快意。綠華愛梅,根於天性,已歷多生。由此不論早晚,只要功課一完,必定開禁入林,賞玩香光,往往日以繼夜,不舍歸去。一晃過了好幾天。

這日夜間再往觀賞,因做功課去得稍晚了一點兒,到時已是夜半。到後一看,雲白天青,山高月小,明輝四射,玉字無聲。那梅花大都三數百年以上古樹,最小的也有兩抱粗細,不是根干古拙,便是姿態清奇。有的鐵枝亂髮,繁花如雪;有的虯干盤伸,疏萼獨秀。端的芳菲滿眼,各有清標,意態紛前,悉臻神韻。又是頭一次遇到那麼好的月色,照得滿林香光浮泛,越顯精神。綠華獨個兒徘徊在這香雪叢中,素月流天,清影在地,編袂不寒,暗香微送,正在有興頭上。忽聽笛聲嘹亮,起自後山左近。碧梧仙子崔蕪素善音樂,簫笛琴箏,無不精妙。綠華閑中無事,曾從學習,一聽正是崔蕪前傳自己最愛的明月梅花之曲。因崔蕪不令自己往後山一帶走動,走時重又叮囑,說後山瘴霧時起,恐怕中毒;洞中遙望,風景又不甚佳:一直不曾去過。更不知後洞有人,便是崔蕪愛子。如非崔蕪短時日內不會迴轉,幾疑人已回山,在後山對月吹笛了。終是少女天真,無什機心。聽那玉笛飛聲,音節清妙,直和崔蕪所奏一樣,又當空山孤寂之際,不禁觸動夙好,幾次想要尋聲前往。只因素守誠信,已然答應過崔蕪,無論有什事情發生,決不往後山去。崔蕪也知她言出必踐,放心遠行,便由於此。別時曾與言明,決不去後洞,如何背信食言?雖未前往,可是後來越聽越愛,覺著對方至少也和自己吹得一樣。既吹得這好笛子,又是一般傳授,當非俗流,也非外人,只借後山不能前往。不知此人如何,要和崔蕪為人一樣,交此知音朋友,互相往來多好。空自思慕了一陣,直聽到月落參橫,笛聲已止,方始戀戀歸去。

次日做完夜課,再往梅林,剛剛到達,笛聲又起,連吹了好些曲子,有的自己竟未學過,越發欣羨。心想:「這笛聲昨晚才有,以前並未聽過。不知是何俊流,精此妙音?我不能往,不會引他來嗎?不過此人所會甚多,人未見面,不知他可肯傳授?莫如先聽上幾日,把他的曲子一齊學會,再自吹笛,引他來會。如其不來,等寄母回山說明,同往後山尋他,也不爭此一時。」於是便在梅林中坐定,把那幾支不會的曲子,暗中緊記下來。第三日把崔蕪所贈一校最珍奇的玉笛也帶了去,雖未公然吹和,有時技癢,便自橫笛輕吹按拍,學步起來。似這樣接連五天過去,綠華把對方所吹新曲全都學會。覺出不再有什花樣,方打算再等兩夜,吹笛引和。

這夜恰又月華清美,光影滿地。獨坐老梅花下,正在對月靜聽,笛聲忽止。照例每值夜月一上東山,笛聲必起,吹完一支,又換一支,一直要吹到月落參橫,綠華興闌欲歸,方始停歇,兩下里直似定有約會。近兩夜來,雖也有中輟的時候,但至多不過停上刻許時光。似這樣才吹完了一支曲子,正在興頭上便自停歇,尚是初次。先以為歇上一會,必還再吹,哪知越等越沒有音息。眼看殘月西斜,時已不早,心疑吹笛人也許當晚有事,或有什友人來訪,致阻清興。便把手中玉笛斜插腰間絲絛之上,待要歸去。起身一看,雖當中弦將盡,月缺不圓,但是雲凈天青,風清月白,明光分外皎潔,照得滿林花影橫斜離披,意趣清華,畫圖不異。暗忖:「連日花開正盛,香光如海,只因貪學吹笛,一心專註,竟虛玩賞,梅花有知,能不愧對寒芳?」不禁又留連起來。正在徘徊花間,臨風微步,領略妙香,忽然一陣山風起處,吹得香雪齊飛,花影散亂,繁枝搖舞,清籟如潮。這才想起當夜入林,忘了禁制,以致風姨肆虐。因風勢猛烈,已被吹落了好些花朵,滿地花萼狼藉,好生珍惜。一面暗怪自己粗心,在自愛梅成癖,卻任風姨作祟,凌踐芳華;一面早把禁制重又施為。

剛剛行法停當,風息樹靜。瞥見對著後山一面的梅花當中,白影一閃。定睛一看,乃是一個白衣少年,正由梅花深處緩步走來,身材比己高不多少,從來沒有見過。知道本山素無外人足跡,尤其梅林內外均經禁制,所習禁法十分厲害,無論人獸,均進不來。就說當夜疏忽,入林之後忘了施禁,梅林雖對著後山,但盡頭處隔著一條無底深壑,無可通行,非由自己前山來路繞越,不能人林,深夜之中,怎會有人到來?再者,禁制已設,外人稍在林中走動,必將埋伏引發,陷身危境,寸步難移,除非自己解救,萬難脫險。這人卻從容走來,又是一個男的,好生奇怪。綠華天性純厚和善,不喜傷生,只將烏獸逼離花林,兼防風霜肆虐。惟恐鳥獸無心觸禁,或有殘餘留在林內,送了性命,所設禁制雖未發揮全力,但是內中仍有無窮妙用,不論人獸入伏,即行昏倒。似此行動自如,宛如無覺,未免驚疑。有心發動全力,又恐無故傷人。微一遲疑之間,忽然看到來人手上也持有一根玉笛,竟和崔蕪所贈的一般無二。想起連夜笛聲,必是此人所發無疑;玉笛又和自己所有一樣,曲子也是一家傳授,必與寄母有點瓜葛。不禁消了敵意,停手相待。

白衣少年好似有什顧忌,欲前又卻了兩次,方始迎面走來。兩下里相隔還有丈許,便即停住,躬身施了一禮,含笑問道:「姊姊可就是芳名有個玉字(綠華前生名凌玉兒,已見前文)的凌家姊姊么?明月梅花,空山孤賞,清興幽情,正復不淺。適才玉笛虛擪,清吹未起,寒家故物,難得賞音。可能容小弟良宵侍游,一接芳塵么?」綠華見這少年猿臂鳶肩,丰儀朗秀,說話舉止極其文雅謙和,又是連夜相見的吹笛人,不覺投緣。笑問:「你是何人,怎知我的名姓?連夜玉笛飛聲,可是你吹的么?」少年道:「家母便是照看姊姊的碧梧仙子,此時往見崑崙派前輩名宿崔黑女,尚還未歸,姊姊想早知道。小弟崔晴,本在前山侍母學道,家母因受凌家伯母之託,姊姊來此寄宿,恐起居不便,小弟功課又嚴,特命後山辟洞修鍊。家母素精音律,小弟從小隨習,稍竊皮毛。數日前修鍊小成,家母遠出未歸,一時閑中無聊,偶然厚笛遣懷,空山孤吹,不料竟獲賞音,以前也曾常見姊姊徘徊明月梅花之下,人花並麗,同此清絕。雖以姊姊瑤島滴仙,自顧庸俗,未敢冒昧通誠,私心景仰,已非朝夕。不知姊姊可肯不棄頑鄙,使小弟得以常侍清游,結為同道之友么?」

原來崔晴對她長年思戀,傾心已久,只因母命難違,不敢相見。近日素月流輝,梅花盛放,見綠華獨自一人淡妝素雅,日夜徘徊花下,日華助艷,月魄添芳,加上滿林紅雪,十里香光,花容人面,交相映照,越覺玉朗珠輝,丰神絕世。不特塵世畫圖中無此美貌,便瑤島群真,月窟仙侶之中,也未必有此佳人麗質,心中愛極。只是從來端謹,又記著母親日常告誡說:「此女幾生修積,父母俱是仙人,異日成就遠大。我又從未對凌家夫妻說起洞中尚有一子,稍有嫌疑,不特無以見人,將來兵解時,不但得不到她父母幫助,轉而成仇為害,都說不定,絲毫大意不得。並且此女仙骨仙根,志行高潔,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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