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義重師門 捨身謀老怪 喜求靈藥 絕海屠妖龍

金鳳山在岷山之陰,地勢幽險。記得前生藏寶之後,留有神吼守護。前山民家有一少女,看出靈異之跡,曾以虔心毅力,三次尋到自己洞府,定要拜師。因值轉世期近,未肯收留,曾令先習坐功,傳以吐納之術。事隔多年,不知此女在否,也想就地訪看。

先到金鳳山,見古洞雲封,昔年盈把之木,已然合抱干雲。雜草怒生,濃蔭蔽日,洞口禁制原封未動。猛想起此是玄門大清仙法禁制,自己法力尚未恢複,如何可以破禁而入?方對眇女說起發愁。眇女道:「恩師昔年禁閉此洞時,曾說他年重來,禁法自解。為防萬一,並在對面種了一株槐樹,樹下還埋著一件穿山行海的法寶,名叫五行如意舟,以防轉世重來,日期有了先後,不得入內之用。何不取來一試?」沈琇雖得妙一夫人靈符神光照體之後,靈智逐漸恢複,但前生之事依然記憶不全。聞言重又回憶前生,果有此事,便命眇女移樹取寶。話才說完,忽聽一聲怒吼,山鳴谷應,勢甚驚人,但甚耳熟。眇女喜道:「這不是守洞神吼的叫聲么?」話未說完,洞前煙雲雜沓,風雷交應,金光電耀,一閃即滅,緊跟著現出一座洞門。一隻獅面虎尾,獨角龍鱗,目光宛似電炬的金毛怪獸,口中狂噴煙火,怒吼連聲,由洞中飛將出來,待朝二人撲來。眇女知它厲害,連忙大聲喝道:「你連恩主也認不得么?」

神吼前隨沈琇多年,沈琇轉劫時,因它性太猛烈,又不忍將其殺死,命其留洞守候,不許倚仗地行本能,變化裂地而出。神吼居然知道厲害,獨在洞中隱藏修鍊,從未離開。事隔多年,每日想念舊主,加以終身茹素,沈琇為它所留的黃精、首烏等藥草樹葉之類食糧快要吃完,洞有仙法禁制,不知能否出去。雖以近年功候越深,絕食無妨,但是這些年來所食全是乾枯陳糧,也想換換口味,吃點新鮮東西,正要縮小身子,由泉眼石竅中穿地而出,忽聽洞外有人說話,當有外人前來盜寶,不由暴怒。同時禁制失效,洞門大開,越料禁法為人所破,一時情急,飛撲出來。因守主人之誡,對方如不進洞偷盜,不許傷人。出時瞥見洞外二人神態安詳,又未行法,不似有心作對,怒火便消了好些,本是虛聲恫嚇。聞言立即倒退,瞪著一雙金光四射的怪眼,朝二人上下一看,果是舊主回來。一聲歡嘯,二次撲向身前,不住擺尾搖頭,做出許多親熱神態。

沈琇師徒本極愛它靈慧,一面撫摸,一面取出法寶,同去洞內。見昔年石室數間,仍是整潔非常,地無纖塵,陳設用具也是原樣未動,誇獎了幾句。又去後洞收藏法寶之處,見那禁法也剛失效,當即將法寶飛劍全數取出,試一演習,什九均能由心運用。內中還有一部道書,乃是少清仙籍的副本。前生剛剛得到,未及修鍊,便遭兵解。曾經媖姆嚴姑婆指點,仔細回憶,尚還記得。一算日期,才第六天,此去峨眉甚近,不消多時,便可到達。想乘這二三日的閑空,試為練習。事有湊巧,沈琇師徒本就夙根靈慧,而道書第一張便附有解破禁制之法,不等拜師,法力便恢複了一多半。

到了第八日午後,想起前山老龍場的民女,順道往訪,就此起身。尋到那家一打聽,原來那民女自受沈琇前生指教,回去便閉門修道,不問外事。三十几上,父母雙亡,剩下姊弟二人,本也相安。前年近村搬來一個匪徒,名叫裘嘉。此人先是一個銀匠,因為傾東滅伙,被人告發,逃往外鄉,無可容身,仗著會點武藝,做了江賊。因為犯案大多,逃到老龍場,隱名避禍。初來尚知避風斂跡,漸漸為惡橫行。山民良善,無奈他何,越發驕狂自恃,無惡不作。偶因上墳,路遇民女,想要人財兩得,令一賊黨強往說媒。民女守貞多年,向道心堅,自是不肯。不久,便將乃弟擒去,並欲強搶民女為妾。民女受迫無奈,情急自殺。仍被其將家產侵佔了一多半去,方始將人放回。現離民女之死,才只百天。沈琇天性疾惡,聞言大怒。先去民女家中訪看,見乃弟人甚忠厚。略談了幾句,便自走出。

場上山民全都認得沈琇前生,知是異人。昔年還有多人往她洞中,求葯治病。後來見洞不在,成了一片整壁,只當仙去,忽又出現,相貌未變,只是年輕得多。紛紛上前,向其訴苦。說裘嘉淫惡兇橫,直無人理,山民偶有冒犯,往往失蹤,屍首全無。想去告他,怕見官府,又無憑證等語。沈琇本想暗中除害,聞言,二次激發怒火,更不尋思,師徒二人立即尋去。正趕裘嘉同了一夥賊黨入江行動,被沈琇暗隨在側。等船到川峽無人之處,將裘嘉連同全船賊黨一齊殺死,沉入水底。再回老龍場,把賊窟金銀攝了些來,分與山民,說裘賊不久遭報,你們各自安身便了。

眾正拜謝,忽聽嬰兒啼哭之聲甚急。回頭一看,原來是一中年貧婦,懷中一個生才兩三月,滿頭癩瘡的女嬰,遙伸兩手,朝著沈琇亂撲亂掙,哭得甚急,意似求抱,已然力竭聲嘶,看去情急異常。沈琇見那女嬰相貌奇醜,全身滿是瘡疤,膿血狼藉。隨來丈夫恐其衝撞仙人,正在喝令退去。嬰兒好似懂得人言,一著急,兩眼翻白,小手腳一掙,身子望後一仰,當時暈死過去。沈琇急於起身,見那一對夫婦穿得甚是貧苦,未及細問,先將男的喚住,貧婦已撲地跪求救命。沈琇笑說:「無妨。」便將余剩金銀贈與貧婦。手朝女嬰微一撫摸,「哇」的一聲,便自哭醒。這類善舉,沈琇前生常做,只囑眾人不許傳揚。好在當地居民無多,分處山間,共只二三十戶,相隔裘家尚有七八里,無什可慮。說完,便自起身。那女嬰仍是怒啼索抱,大哭不止。沈琇走出老遠,猶聽身後嬰啼甚急,急於去往峨眉見師,當時也未注意。走到無人之處,便駕起遁光,朝峨眉金頂後面鎖雲洞飛去。

彼時凝碧仙府尚未開闢,地在千尋絕壑之下,甚是廣大,琪花瑤草,靈泉怪石,到處都是(事詳拙著《蜀山劍俠傳》)。下面雖然別有天地,風景靈秀,由上下望,卻是一片沉冥。離頂數十丈,終年雲霧布滿,其深莫測,游山的人輕易足跡不至。縱有大膽遊客,沿著金頂後面危崖削壁攀援到此,見當地除有一座三數丈大的石洞和洞側幾樹梅花、一片石地而外,毫無足觀,路又險滑難行,也必興盡回去,決想不到絕壑下面藏有神仙宮宅。沈琇前生到過,知道凝碧崖大元洞仙府一頭通著鎖雲洞外絕壑,一頭通著同門師兄髯仙李元化所居飛雷洞外平崖,也是山中最隱僻難到之地。心想:「同門師兄弟中,只曉月禪師與己不和。李元化為人雖好,但他乃是曉月禪師引進,二人交厚。此去相遇,難免被其輕視,不如徑由鎖雲洞前絕壑穿雲而下,直達凝碧崖前,見了恩師,再與眾同門相見。並且妙一真人夫婦正同在仙籟頂旁練那六合旗門,望見自己,必要出迎,如能先與相見,由其引進,豈不更好?」哪知剛剛越過金頂,便見斜刺里飛來三道白光。內中一道光最強烈,宛如太白經天,長虹飛瀉,與眾不同,一見便認出是髯仙李元化。二人原是同門至好,許久不見,自是想念。方要搶前相見,無如轉世不久,功力尚淺,對方卻是與日俱進,比起前生同門又加強了許多,本追不上。那三道劍光來勢絕快,沈琇師徒又被崖腳擋住,對方不曾發現,只看得一眼,便往絕壑之中飛射下去。等沈琇師徒跟蹤追到,崖前已無影跡。素常心熱情厚,劫後重歸,遙望宮牆,早生依戀,況是同門至好,急於見人,也未想到有不願見之人在內,急忙穿雲直下。

剛到凝碧崖古捕巢下,便見仙籟頂旁迎來男女五人。定睛一看,當前四人,乃是髯仙李元化,坎離真人許元通,妙一夫人荀蘭因,同了黃山餐霞大師。後面一個相貌清奇的老和尚,正是前生對頭曉月禪師。沈琇不禁想起一段往事。

當初因為大師兄玄真子再四向恩師堅辭,說他本人道淺力薄,不堪承繼道統,二師弟苦行頭陀將來又要重歸佛門,算來算去,只有妙一真人齊漱溟九世修積,道高福厚,又是夫妻同修,歷劫多生,從未離過師門,並為恩師代完三千萬外功的宏願,不論內功外行,法力心性,全都高人一等,為眾表率。事前為此曾向眾同門商議,多無異詞,實是眾望所歸。本派不久二次開山,發揚光大。恩師仙去以後,非像齊師弟這樣道高德重的人,實不足以排除萬難,當此重任。為此集眾請求,敬祈恩師先期傳以衣缽,使其早正名分,就便考查他的功行,而令眾心悅服,免得日後另生枝節。弟子等也必從旁相助,決不使其辜負深恩。恩師長眉真人雖未當時答應,已經默許。一班同門多和齊氏夫婦交厚,道法也多弗如,再經過玄真子、苦行頭陀三次請求,均認為將來必行之事。齊氏夫婦由此越發勤奮,功力大進。一班男女同門心悅誠服,個個歸心。內中只有曉月禪師一人私心忌刻,前聽說玄真子、苦行頭陀兩位迫隨師父六七百年的開山門大弟子,一個謙抑退讓,一個只等恩師仙去,便要重歸佛門,眾同門只他最長,從師年久,法力又高,對於繼承教主,二次開山,從不作第二人想。不料玄真子忽然薦賢自代,好生嫉憤。無如詢謀企同,眾無異詞,當然不能獨持異議。當時默然,無所表示,心中實是氣極。當玄真子第三次請求下來,恰值齊漱溟奉命出山未歸。沈琇因聽師父不特面示允意,並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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