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

趙霖、王謹二人因防二山女前往柳湖去尋不見人,派遣奇禽蛇獸等四齣尋蹤,開頭一段甚是謹慎,途中遇見稍微奇怪猛惡一點的獸,便即隱避。及見前途快抵貴州,並無異兆,才放了心。趙霖最喜山水,又因與青衫老人這番遇合,知道深山靈岳頗有異人隱居,此行第一步雖然志在尋師,沿途要經過不少名山勝域,正可就便尋訪。久聞貴黔靈山,景物靈秀,意欲便道一游。王謹對於山水也有同好,但覺滇黔接壤,上人雜居,時有往來。巧姑雖與月姑同流,痴戀趙霖已然刻骨,本心未始不想遂願相從,只不肯逞蠻強迫而已。所養靈鳥飛行迅急,萬一相思太甚,暗中尋來,就不為難,長此糾纏,終是麻煩。便勸趙霖,此時走離土人越遠越好,等人尋到,一切停當,歸途再去。趙霖一想也對,便中止了前念。

王謹又笑道:「其實巧姑人品、心性、本領都好,痴情處境也甚可憐。師父也有師母,丁師兄也曾娶妻,他們俱是劍俠散仙一流,本來不禁雙修。大哥本無妻室,她將來如肯破例來歸,只要師父、師母認為可行,大哥似無須固執成見呢。」趙霖笑道:「三弟,你也和我說笑話,無怪二弟要疑心我對此女有情了。我並非不可憐她痴,實是向道心切。師父和丁師兄雖有妻室,並無子女。那日你和韋兄在外閑眺,二弟人本冒失,因見嵩雲師姊年輕,師父、師母均已嘯做煙霞,得道多年,怎還會有家室之好,生育子女?便拿話探詢。丁師嫂心直計快,見我以目示意攔阻,笑說無妨,曾笑復了半句。聽那語意,好似師姊本是人家棄嬰,不知怎的,經師母留養,才有今日成就。並還說她塵緣未盡等語。師父、師母和師兄、師妹們的身世來歷均未深悉,有了家室之好,於修為用功上終有妨礙。就此女棄家來歸,也辦不到,何況還要入贅古山,所習又近於左道邪法呢,難得此女雖然情痴,並不向我糾纏,我怎會生此念?」

王謹笑道:「我並非與大哥說笑。惟其此女不向大哥糾纏蠻來,事才難處。因此女已把大哥愛逾性命,遇事必出死力相助,性情又極剛烈。雙方現已敵視,明年赴約拜山,更成他們生死之仇。依我猜想,巧姑處境至難,不問勝敗,均非死不可。除卻我們得勝,將她帶走,決無生路。聽丁氏夫妻說,寨主本領高強,所習法術並非全出左道;兒孫眾多,大半能手;山中埋伏禁制,十分嚴密厲害,我們虛實難知。就請到異人,或是師父恩憐親自出馬,照在點蒼山中所見所聞,也非易與。中間巧姑必定出力不少,此舉大犯她族中禁條,決不能容。此時月姑也必與她成仇,反顏相向。我們素負俠肝義膽,其勢不能坐視這麼一個有德於我,而又美慧可憐的好女子,身受彼族酷刑殘殺,而忍心不顧。何況她又情深一往,至性至誠,遇事無不惟命是從,只求常侍朝夕,於願已足。如恐有了妻子誤及清修,因而不允所求,而她卻只要終身常見到你,僅做名義夫妻,並不想遂情慾之愛。你說什麼,她都會答應。人心是肉做的,自來旁觀者清。當歸途追來話別時,休說大哥是局中人,便我也為她感動,生了憐憊,不忍十分峻拒,使其過於失望。以後她出力更多,用情更苦,萬一不巧,再因她而轉危為安,她卻危機一發,去死愈近,請問大哥,到時如何處法?」趙霖答說:「到時相機行事,自有化解。」心中也覺果真如此,委實難處。王謹並未往下深說,不過因此一來,黔靈山便沒有去。

可是這時巧姑正想再見趙霖一面,並為引見一個能化解此事的異人。日前先冒險趕往柳湖,探看趙霖走未,為朱人虎所暗算,挨了村人一頓毒打。為想感動心上人,甘受鞭打,並未還手。直到青駕尋來,又探出二人早行,方始乘鸞飛去。並將機就計,借著身上傷痕,向乃姊編了一套假話,再命靈烏四齣尋蹤。初意柳湖只水洞秘徑一條出路,以為二人仍走前路,上來便料錯了途向。末了想起二人上路已久,便命四隻飛行極快的靈鳥分四方飛出千里以外,再往回飛,迎堵查看。終因二人腳程既快,行徑又極隱秘,所遣靈鳥雖然忠於主人,天空迴翔,搜索甚勤,兩次在二人近側盤空下視,恰值二人覓地歇息,或在鎮集人家以內進食,未被發現。再過一二日,已遠出千里之外。那異人便隱居在黔靈山內,因受巧姑之託,已然回山相待,二人姓名相貌,已俱得知,一去即可相見,也許免卻許多事故。偏巧陰錯陽差,全都錯過,二人自然一點影子也不知道,安心向前走去。

二人到了湘西,遇見一個老江湖,才知以二人的體力,若由四川走,要快得多,並且來路還繞遠了不少里程。既然已到湖南,如改走小路,經由巴東三峽溯江西上,更費時日。只得仍照預定,便道先往巴陵,一覽君山洞庭之勝,再計水陸遲速,以定途向如何走法。二人雖是文武皆通,因為從小生長邊荒,局處柳湖一隅之地,儘管當地得天獨厚,物產豐美,經過了多少年以後,人力開建修治,到底地方不大,用作隱居避地的世外桃源固是極好所在,眼界卻是不寬。平日出山,最多也只在雲南省境以內,如宣威、楚雄、大理、騰越等有限幾處城邑,好些地方俱都未去。沿途所經,多屬窮山惡水,蠻煙瘴雨之鄉。那清麗幽深,雄偉瑰奇的佳山水並非沒有,終以地方僻遠,險阻甚多,跋涉艱難,每出又都負有使命,不能窮極幽渺,選勝留連,大都走馬看花,淺嘗輒止。加以民風閉塞,地曠人稀,山行所遇,強半山人,殊俗異言,甚少佳趣。人情原喜新奇,一入湘境,便換了一副眼界。再一看到三湘七澤之勝,益覺到處山明水秀,物阜民豐,與滇黔兩地大不相同。那意想中的岳陽樓,以為不知如何好法;及至趕到一看,樓便建在城上,除了面向洞庭,可以遠捐湖光而外,還沒有所居柳湖因山臨水而建的幾處樓閣來得清麗。尤其洞庭魚米之鄉,水陸要衝,商賈所聚,人煙過於稠密。樓上酒茶客既多紈絝市儈,一味喧語囂雜,酒肉蒸騰,樓下又是千頭蠕動,行人往來,市聲盈耳,噪成一片。照此情形,休說純陽仙人不會再有來此買醉的雅興,便自己也不耐久留下去。倒是湖中煙波浩渺,風帆片片,遠望君山干二螺黛染煙籠,隱浮千頃碧波之上,遙望過去,令人心曠神怡,果為別處所無。

二人商議了一陣,純陽仙蹤,沓不可尋。水路雖比人行遲緩,卻舒服得多,當地又水行較便,好在隨時可以變計,意欲走上一段水路,稍息來路跋涉之勞。因到得早,時方傍午,在樓上飽餐了一頓,先往街市上賣了點金砂,買了些秋天用的衣物,徑往湖邊包雇了一柏木船。打算由湖口起身,等到了漢陽,或是老河口時,再作計較。此時就便一游君山。船夫父子二人,人均忠實。小的一個名叫張四,年才二十,從小便煙蓑雨笠,出沒波濤,學會打魚,不論釣網,全都出色當行,人更和氣巴結。近年父子二人才置了一條木船,裝載客貨,不論川湘鄂贛程水,全都去過。也愛游山,沿途名山大川,多半熟識。一聽客人志在遊覽沿途名勝,甚是起勁,自願為客嚮導。二人聽了,甚是投緣,一路談談說悅,頗小寂寞。

趙霖一面命他直駛君山,隨口詢問山中風景。又問:「久聞呂仙三醉岳陽樓,三湘七澤一帶常有異人隱居或往來,平日可聽人說起過有無此事?」張四笑道:「二位尊客由遠路來,不知這裡的事。我從小便喜往山裡跑,從未遇到過騰雲駕霧的仙人。呂仙三醉岳陽樓,准都知道,也只是說說罷了。就有仙人,也不會理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倒是尊客現在去的君山,日前出過一樁怪事,才隔不多天,也許那人還未走呢。不過也只傳聞,並沒有眼見,不知真假。尊客既然留心訪問,你們讀書官人比我們聰明,如若傳言是真,必能看出幾分。等到君山,我領二位尊客,同去尋他們如何?」二人便問:「是什麼怪事?」

張四道:「君山上面的寺觀甚多,以前本是道士居住,他們多有田產,甚是富足。自從換了朝代,官家專信佛法,他們受人欺凌,日漸衰敗下來。全山幾十所道觀,十九被蠻僧和尚強佔了去。內中只有清虛觀和竹仙觀,因為以前觀主曾到過蒙古,和好些個王公都有交情,恰巧那年蒙兵到湖南時,帶兵的蒙古王正是他前多年所交朋友,得了信,當時接上前去,兩下談得甚是投機,聽說給觀中留了一面鐵牌,才得保留至今。可是近年仍有一些蠻僧看中了觀產香火,前往尋事,打算侵佔,也沒見怎爭鬥打鬧。去的蠻僧和尚不論多凶,有的並有官府相助,事前誰都以為這兩座道觀必不能再保全,結局總是來人偃旗息鼓而去。這兩觀原是一家,觀中道士也很規矩,平常看不出有什麼本領。但即便蠻僧勢大,遇上事,老是不慌不忙,自然化解。人們都說是那鐵牌之力。有人去問觀主王清風,卻說並無此事,來人均是以理遣走。人們自然不信,都當此牌是他保命靈符,故而不肯取出與人觀看,也就罷了。

「以前他觀里原住有一個道士,穿得又破,也不隨眾念經,也不問事,偏又好酒如命,終日爛醉如泥。有時出門,一去便是一二年,回來仍住觀內。仗著觀主人好,道士們多半忠厚,不特無人管他,反時常買了整壇好酒送與他吃,聽君山上住的人說,這道士無名無姓,大家都叫他醉道人。在觀中前後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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