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些人你說一段,我說一段,湊在一起,眾人心頭疑團已解了大半,只是飢火上沖,茶越喝得多越肚餓。

陶百歲大聲道:「現下話已說明白了,這柄刀確是田歸農親手交給我兒的,各位不得爭奪了吧?」劉元鶴笑道:「田大哥交給陶世兄的,只是一隻空鐵盒。倘若你要空盒,在下並沒話說。寶刀卻哪有你的份?」殷吉道:「此刀該歸我天龍南宗,再無疑問。」阮士中道:「當日田師兄未行授刀之禮,此刀仍屬北宗。」眾人越爭聲音越大。

寶樹忽然朗聲道:「各位爭奪此刀,為了何事?」眾人一時啞口無言,竟難回答。

寶樹冷笑道:「先前各位只知此刀削鐵如泥,鋒利無比,還不知它關連著一個極大寶藏。現今有人說了出來,那更令人人眼紅,個個起心。可是老和尚倒要請教:若無寶藏地圖,單要此刀何用?」眾人心頭一凜,一齊望著苗若蘭鬢邊那隻珠釵。

苗若蘭文秀柔弱,要取她頭上珠釵,只一舉手之勞,只是人人想到她父親威震天下,倘若對她有絲毫冒犯褻瀆,她父親追究起來,有誰敢當?雖見那珠釵便在眼前微微顫動,只相距數尺,卻沒人敢先說話。

劉元鶴向眾人橫眼一掃,臉露傲色,走到苗若蘭面前,右手一探,突然將她鬢邊的珠釵拔下。苗若蘭又羞又怒,臉色蒼白,退後兩步。眾人見劉元鶴居然如此大膽,無不失色。

劉元鶴道:「本人奉旨而行,怕他什麼苗大俠,秧大俠?再說,那金面佛此刻是死是活,哼哼,卻也在未知之數呢。」群豪齊問:「怎麼?」劉元鶴微微一笑,道:「眼下計來,那金面佛縱然尚在人世,十之八九,也已全身鐐銬、落入天牢之中了。」

苗若蘭大吃一驚,登忘珠釵被奪之辱,只挂念著父親的安危,忙問:「你……你說我爹爹怎麼了?」寶樹也道:「請道其詳。」

劉元鶴想起上峰之時,給他在雪中橫拖倒曳,狼狽不堪,但自己說起奉旨而行種種情由,寶樹神色登變,此時聽他相詢,更加得意,忍不住要吐露機密大事,好在人前自占身分,於是問道:「寶樹大師,在下先要問你一句,此間主人是誰?」

群豪在山上半日,始終不知主人是誰,聽劉元鶴此問,正合心意,一齊望著寶樹,只聽他笑道:「既然大伙兒都不隱瞞,老衲也不用賣那臭關子了。此間主人姓杜名希孟,是武林中一位響噹噹的角色。」

眾人互相望了一眼,心中暗念:「杜希孟?杜希孟?」卻都想不起此人是誰。

寶樹微微一笑,道:「這位杜老英雄自視甚高,等閑不與人交往,是以武功雖強,常人可不知他名頭。然而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卻個個對他極為欽慕。」這幾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可把眾人都損了一下,言下之意,明是說眾人實不足道。殷吉、阮士中等都感惱怒,但想苗人鳳在那對聯上稱他為「希孟仁兄」,而自己確夠不上與金面佛稱兄道弟,寶樹之言雖令人不快,卻也無可辯駁。

劉元鶴道:「咱們上山之時,此間的管家說道:『主人赴寧古塔相請金面佛,又派人前去邀請興漢丐幫的范幫主。』這話可有點兒不盡不實。想那范幫主在河南開封府遭擒,小弟也曾出了一點兒力氣。」眾人驚道:「范幫主遭擒?」劉元鶴笑道:「這是御前侍衛總管賽大人親自下的手。想那范幫主雖然也算得上是號人物,卻也不必勞動賽總管的大駕啊。我們拿住范幫主,只是把他當作一片香餌,用來釣一條大大的金鰲。那金鰲嘛,自然是苗人鳳啦。杜莊主要去邀苗人鳳來對付什麼雪山飛狐,其實又怎邀得到?苗人鳳這當兒定是去了北京,想要搭救范幫主。嘿嘿,賽總管在北京安排下天羅地網,專候苗人鳳大駕光臨。他如不上這當,我們原也拿他沒法兒。他竟上京救人,這叫做啄木鳥啃黃連樹,自討苦吃。」

苗若蘭與父親相別之時,確是聽父親說有事赴京,囑她先上雪峰,到杜家暫住。這時聽劉元鶴如此說,只怕父親當真兇多吉少,不由得玉容失色。

劉元鶴洋洋得意,說道:「咱們地圖有了,寶刀也有了,去把李自成的寶藏發掘出來,獻給聖上,這裡人人少不了一個封妻蔭子的功名。」他見有的人臉現喜色,有的卻有猶豫之意,心知如陶百歲等人,把發財瞧得比陞官更重,又道:「想那寶藏堆積如山,大伙兒順手牽羊,取上小小一堆,那就一世吃著不盡,有何不美?」眾人轟然喝彩,再無異議。

田青文本來羞愧難當,獨自躲在內室,聽得廳上叫好之聲不絕,知道已不在談論她的醜事,當下悄悄出來,站在門邊。

劉元鶴拔下自己一根頭髮,慢慢從珠釵的鳳嘴裡穿了過去,依著當日所見苗人鳳的手法,輕輕一拉一甩,鳳頭機括彈開,果然有個紙團掉了出來。眾人都「哦」的一聲。劉元鶴打開紙團,攤在桌上。眾人圍攏去看。

但見那紙薄如蟬翼,雖年深日久,但因密藏珠釵之中,絲毫未損,紙上繪著一座筆立高聳的山峰,峰旁寫著九個字道:「遼東烏蘭山玉筆峰後」。

寶樹大叫:「啊哈,天下竟有這等巧事?咱們所在之處,就是烏蘭山玉筆峰啊。」

眾人瞧那圖上山峰之形,果真與這雪峰一般無異,無不嘖嘖稱奇。上峰時所見崖邊的三株古松,圖上也畫得清清楚楚。

寶樹道:「此處莊上杜老英雄見聞廣博,必是得知寶藏的訊息,是以特意在此建庄。否則此處氣候酷寒,上下艱難,又何必費這麼大的事?」劉元鶴心中一急,忙道:「啊喲!那可不妙。他這莊子建造已久,還不早將寶藏搬得一乾二淨?」寶樹微笑道:「那也未必。劉大人你想,要是他已找到了寶藏所在,定然早就去了別地,決不會仍在此處居住。」劉元鶴一拍大腿,叫道:「不錯,不錯!快到後山去。」

寶樹指著苗若蘭道:「這位苗姑娘與莊上眾人怎麼辦?」劉元鶴轉過身來,只見於管家等莊上傭僕,個個已走得不知去向。田青文從門後出來,說道:「不知怎的,莊上男男女女都躲了個乾乾淨淨。」劉元鶴搶過一柄單刀,走到苗若蘭身前,說道:「咱們所說之事,她句句聽在耳里,這禍根可留不得。」舉起單刀,就要往她頭頂砍落。

突然間人影一閃,琴兒從椅背後躍出,抱住劉元鶴的手,狠命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劉元鶴出其不意,手腕一疼,噹啷一響,單刀落地。琴兒大罵:「短命的惡賊,你敢傷了小姐一根寒毛,我家老爺上得山來,抽你的筋,剝你的皮,這裡人人都脫不了干係。」

劉元鶴大怒,反手一拳,猛往琴兒臉上擊去。熊元獻伸出右臂,格開了他一拳,說道:「師哥,咱們尋寶要緊,不必多傷人命!」熊元獻一生走鏢,向來膽小怕事,謹慎穩重,不像他師兄做了皇帝侍衛,殺幾個老百姓不當一回事。他聽了琴兒之言,心想倘若傷了苗若蘭,她父親如逃脫羅網,那可大禍臨頭了。殷吉和他心意相同,也道:「劉師兄,咱們快去尋寶。」

劉元鶴雙目一瞪,指著苗若蘭道:「這妞兒怎麼辦?」

寶樹笑吟吟地走上兩步,大袖微揚,已在苗若蘭頸口「天突」與背心「神通」兩穴上各點了一指。苗若蘭全身酸軟,癱在椅上,心裡又羞又急,卻說不出話。琴兒只道他傷了小姐,橫了心又抓住了和尚的手,要狠狠咬他一口。寶樹讓她抓住自己右手拉到口邊,手指抖動,點了她鼻邊「迎香」、口旁「地倉」兩穴。琴兒身子一震,摔倒在地。

田青文道:「苗家妹子坐在此處須不好看。」俯身托起她的身子,笑道:「真輕,倒似沒生骨頭。」走向東邊廂房。

那東廂房原是杜莊主款待賓客的所在,床帳幾桌、一應起居之具齊備,陳設考究。田青文掩上了門,給苗若蘭除去鞋襪外衣,只留下貼身小衣,將她裹在被中,垂下羅帳。苗若蘭自七八歲後,未在人前除過衣衫,眼前之人雖是女子,也已羞得滿臉紅暈。田青文望著她身子,笑道:「怕我瞧么?妹子,你生得真美,連我也不禁動心呢。」抱了她衣衫走到廳上,道:「她衣衫都給我除下了,縱然時辰一過,穴道解了,也叫她走動不得。」群豪一齊大笑。

寶樹道:「咱們大家來瞧瞧,從這刀子之中,到底如何能尋到寶藏。」說著從懷中取出鐵盒,打開盒蓋,提刀在手。他一手持鞘,一手持柄,刷的一響,拔出刀來,只覺青光四射,寒氣透骨,不禁機伶伶地打個冷戰。眾人同時「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他將寶刀放在桌上,眾人圍攏觀看,見刀身除鋒利無比之外,也無異處。再看牛皮刀鞘,見一面刻著十四字軍令,另一面刻了「奉天倡義」四字,旁邊卻用尖利之物雕鏤著雙龍搶珠的花紋。想來是倉促之際隨手刻畫,刻工簡陋,甚為粗糙難看,兩條龍一大一小,形狀既極醜陋,而且龍不像龍,蛇不像蛇,倒似兩條毛蟲,但所搶之珠卻是一塊紅寶石,嵌入刀鞘的牛皮之中,晶瑩璀璨,寶光照人,的是珍物。

曹雲奇拿起刀鞘細看,道:「那有什麼古怪?」寶樹道:「這兩條蟲兒必與寶藏有關,咱們到後山瞧瞧再說。給我!」說著伸手去接刀鞘。曹雲奇更不答話,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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