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乾綱獨斷 第985章 耳光響亮

內閣。

孫傳庭拿著一堆奏本,走進了畢自嚴的班房,搖頭道:「都是大同小異的奏本,要求查禁火炮,焚毀圖紙的。」

畢自嚴抬頭看了眼,放下手裡的筆,直接道:「依列吧。」

所謂的「依列」,就是分別奏本入內閣,司禮監的程序。

孫傳庭道:「那我們內閣?」內閣對這些「彈劾」,「諫言」之類的奏本,有各種處置辦法,包括批複,留中,轉呈,送轉等等。

畢自嚴道:「都留在中書吧,等我們處理完手頭上的事情再說。」

孫傳庭不太喜歡畢自嚴的偶爾露出的「含糊」態度,道:「大人,火炮……皇上每年不惜花費數百萬兩白銀,可見重視,且在我大明軍中越發重要,是戰場利器,不可或缺,內閣需有態度。」

「不表態」變成「有態度」,就是不支持變成支持,支持,就是反對查禁火炮,焚毀圖紙。

畢自嚴手裡一堆的麻煩事,這件事在他看來眼下也不重要,擺了擺手,起身道:「這件事以後再說,白谷,待會兒就開閣議,咱們的態度再退一點,儘快定下,連夜修改奏本,面呈皇上,也好讓這些巡撫早日回返!」

孫傳庭剛欲再說,內閣中書鄭友元就在外面道:「大人,諸位巡撫已經入宮了。」

「好,走吧白谷。」畢自嚴深吸一口氣,與孫傳庭道。

孫傳庭的話只能咽回去,跟著畢自嚴轉向會議廳。

朱栩的馬車一進乾清宮,曹化淳安排一番,就轉去內閣。

劉時敏在內閣一樣忙的腳不沾地,頭昏腦漲。

內閣一直在忙著「新政」的今年計畫,事事都繞不開內閣里的這個「小司禮監」,劉時敏自然不敢分毫大意,事必躬親。

雖然不復天啟年間,魏忠賢坐鎮內閣召開閣議,莫敢不從的盛況,可當今的皇帝陛下權勢太隆,哪怕劉時敏再低調,內閣諸位輔臣也不敢怠慢,每次閣議都邀請他旁聽,無敢僭越。

曹化淳坐在劉時敏的班房裡,喝著茶,簡單的與劉時敏說著大演武的事情。

劉時敏對這位老搭檔已經深為了解,放下手裡的事情,煮著茶,陪著閑聊。

聽著曹化淳嘴裡說出的大演武以及後面宴請各地國主,使臣的事情,劉時敏有些暢快的道:「這次大演武,想必對域外各國的震懾非同小可,十年八年,邊境應當無事。上兵伐謀,皇上到底是高明。」

曹化淳放下茶杯,望著外面,道:「已經入春,今年各省對夏收的預估都不好,皇上的心思,怕還是在國內。」

劉時敏眼神微凝,沒有說話。

陝,西,四川等地的災情最為嚴重,加上移出的人越來越多,各地的稅賦最起碼比去年減三成,自給自足都難,別提上交朝廷了。

北方的諸省,山,西,北直隸今年有雪災,減產兩成是最好預計。南方几省,尤其是福建,雲,南,廣,西,甚至於湖廣,上奏的奏本,預估最低的減產都在兩成。

遼東現在勉強的自給自足,還在消化期,北安南是在開發階段,目前還得大筆錢糧投入。舊港,呂宋大明還沒有完全控制,正在逐步的吞噬中,也不能指望他們支援國內。

算來算去,整個大明也就南直隸情況稍好。

因此,大明今年的國庫,比去年最起碼銳減三成的收入!

這麼大一個窟窿,也難怪內閣迫不及待的想要節流,縮減開支。但這種節流的成效肯定不是一蹴而就,需要一段緩衝時間,是以,大明今年的日子定然不好過。

曹化淳看著劉時敏,知道他心裡所想,毫不猶豫的又插刀,道:「皇上有意今年平定察哈爾,動用起碼十萬大軍!」

劉時敏神色一驚,雙眼大睜的看著曹化淳,道:「當真?」

曹化淳嘴角含笑,道:「基本無差了。」

劉時敏頓時皺起眉頭,苦思起來。

他身在內閣,又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對國內情形是無比了解。若是動用十萬大軍,那前前後後的錢糧支出將是一個龐大數字!

這個場面劉時敏不敢想,腦子紛亂的道:「皇上……朝廷大人們應該不會同意吧?」

曹化淳端起茶杯,繼續含笑不語。

劉時敏看著曹化淳的神色,本來發熱的額頭陡然冷靜下來,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道:「你啊……具體說說,皇上是怎麼想的?」

曹化淳搖頭,道:「不清楚。」

劉時敏也就是一時被繞了進去,稍一冷靜就反應過來,看著曹化淳道:「行了,說說吧,不然消息出去了,我這間小小班房肯定會被外面那些大人們給掀了。」

曹化淳也是難得有空與劉時敏閑聊,開開玩笑,臉上稍微認真的道:「對於察哈爾,我能看得出,皇上是有意早做決斷。也確實需要儘早處置,免得尾大不掉。但具體方法,皇上沒有言明,只是與孫閣老等人透了口風,然後還告訴安達山,討伐日期定在四月初一。」

劉時敏聽著,一臉古怪。

軍情向來機密,哪裡有還沒打就告訴敵人開戰的具體日期的?

劉時敏不是外面那些人,會認為朱栩好大喜功,被眼前的「武功」沖昏頭,他心裡十分清楚,乾清宮裡的皇帝陛下冷靜的很,心有大志未展,遠未到志得意滿的時候。

轉來轉去,他也猜不透其中玄妙,便看向曹化淳道:「那,我要做些什麼嗎?」

曹化淳這次來,主要是為了那道旨意,沉吟一聲,道:「找個時間,與畢閣老等人透露一二,不要說太多。」

劉時敏看著他,目光微動,會意的點頭,道:「好,我找個時間與畢閣老喝個茶。」

說完這些,曹化淳道:「那道奏本皇上看過了。」

劉時敏對朱栩也很了解,頓時眼神一沉,道:「嗯,皇上可有何旨意?」

當今的皇帝陛下「離經叛道」已久,朝野非議不知道多少次,為此被殺,被判的更不知凡幾。這次大演武,火炮之威擺在天下人眼中,朝野驚怖也屬正常,只是,皇帝這次會怎麼反應?

曹化淳面上如常,掏出一張紙條,遞給劉時敏,並不多言。

這是曹化淳記錄的朱栩的原話,需要潤色,草擬聖旨,送去乾清宮蓋印的。

劉時敏接過來看了眼,立時臉色微變。

「火炮已經遍存於世界,我大明今日毀,西夷明日來攻,如何抵擋?海上如何建長城?我大明是否要永遠如豬羊一般被人圈禁,任意欺凌,苟且偷生?目光短淺,自私狹隘,以一己私心拋卻家國之責,妄言國事,不體上心,毫無格局,其心可誅」。

這些話,確實是反駁了那道奏本,高屋建瓴,看的長遠,無可反駁。可是,這些用詞,只怕不知多少人會「羞死」,最為重要的是,這件事內閣是沒有態度的,別人不知道,可內閣一定很清楚,這是同樣是在「教訓」他們!

這讓內閣的那些大人們如何自處?

劉時敏知曉朱栩向來顧及內閣的臉面,甚少這麼直接,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抬頭看向曹化淳,沉默一會兒,湊近,低聲道:「你老實跟我說,皇上是否有意更換閣臣?」

「更換閣臣」,必然是從「首輔」開始。大明現在是改革最為緊要的關頭,太多的事情都處於「開始」的階段,要是這個時候最堅定支持「新政」的畢閣老突然倒台,不知道影響會多大,更何況還是在有外患的情況下。

曹化淳本來沒有多想,聽著劉時敏的話,心裡頓時微震,旋即笑著搖頭,道:「皇上應當沒有此意,如過去一樣,就事論事。」

當今這位陛下對「奇技淫巧」異常熱衷,每一次朝臣在這上面為難,挨的訓斥不在少數。

劉時敏心裡鬆了口氣,冷靜了一陣,才道:「那,這道旨意是發給內閣,還是將人召來,在內閣宣讀?」

曹化淳對這道旨意的威力拿不準,沉吟著道:「皇上的意思是,分頭宣讀,而後內閣,工部,吏部都要發文,明天還要上報,昭告天下。」

劉時敏聽著前面心裡稍松,覺得皇帝到底顧及內閣臉面,後面又暗自苦笑,這道耳光看似是給那些聯名上書的人,可一旦「昭告天下」,那就是打給天下所有想法類似的人的!

也不知道多少人會羞憤欲死!

同時,天底下那些反對「新政」,立志「不仕」的人又要再一次壯大,秦淮河上的畫船又不知要添加多少。

劉時敏暗自搖了搖頭,道:「你坐一會兒吧,我去找畢閣老喝會兒茶,說不得,內閣又要去乾清宮請罪了。」

曹化淳笑了笑,不多言。

面對這樣一個「離經叛道」,偏又「雄才大略」的皇帝陛下,不管是以前信王,還是現在的畢自嚴,日子都不容易過啊。

他有時候也很疑惑,為什麼彷彿感覺整個世界一直都在與皇帝作對?

皇帝明明才是最正確的?

事前事後都是如此!

問題出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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