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乾綱獨斷 第971章 以退為進

朝局的亂象比朱栩預計的要更加紛擾,是以天津衛這趟送行也變得相當簡單,急促。

只有他一個人來,內閣六部,軍方的大人們一個沒帶,本來當是極其隆重的事情,變得有些波瀾不驚,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注意的那些人也不會想到,這件事對大明來說,多麼的重要。

朱栩在天津衛待了一夜,在基地,防衛工事等逛了一遍,與各級官員談了一次話,第二天,天色泛著魚肚白,就急匆匆的趕回京城。

內閣與京外封疆大吏的博弈還在繼續,並且有越發失控的跡象。

大明北方區域的代表團,以周應秋為代表,含遼東,河北兩省,東方以方孔炤為代表,包括南直隸,山東,江西,浙江等省份,南方以蔣德璟,錢龍錫為代表,包括了湖廣,廣西,雲南,福建等省份,西方代表以傅昌宗,李邦華,林日瑞等代表,含有陝西,甘肅,四川等六省。

並不是全體巡撫都在,畢自嚴等人希望在小範圍取得共識,然後再推而廣之。

不過既不如此,十多個人還是爭論不休,並且爭論範圍還在擴大,更家細緻。

從督政院,大理寺,刑獄司等的權職,再到稅務總局,海關,商貿,丈量田畝,糧稅,官吏的任免權等等方面,都在你爭我奪,討價還價。

內閣一直以來都有著強烈的「權歸內閣」的理念,不止對六部,甚至地方上的權力也想要拿上來,牢牢控制。

儘管六部尚書不在,地方上的這些大員也不是吃素的,講事實擺道理,與內閣相爭的絲毫不落下風。

內閣想要強力推動「新政」,對權力的渴望極其熾烈,在大部分事情上都不想讓步。本來還算和諧的氣氛,漸漸的爭吵起來。

蔣德璟,錢龍錫這些人宦海沉浮,經歷的太多,沒有表現的那麼強勢。但甘肅巡撫林日瑞,南直隸巡撫方孔炤,陝西巡撫李邦華都據理力爭,在很多事情上與畢自嚴等人向左,並且堅定的毫不退讓,甚至不惜以「避之不見」相抗。

這個時候自然不能搞出巡撫集體辭官的事態嚴重的戲碼,否則會將內閣推到尷尬的境地,對朝局,對「新政」極其不利。

好在還有時間,畢自嚴等人提出了「先易後難」的辦法,將其他事情相繼處理掉,留下最難的一部分,再慢慢磋商。

但是最終,又是一次不歡而散。

是夜,孫承宗府上。

孫承宗,畢自嚴,孫傳庭,傅昌宗,周應秋,方孔炤,李邦華,陳奇瑜,蔣德璟等九個人齊聚在酒桌上。

菜品簡單,卻是熱氣騰騰,色香味俱全。還有兩壇上好的女兒紅,酒香正濃,瀰漫整個內堂。

孫承宗端著酒杯,笑著道:「老朽的俸祿不多,皇上的賞賜不少,奈何老太婆吝嗇,諸位就湊合一下,出去也別說。」

孫承宗今年已經七十二,在場是最大的,他這話算不得託大,還有難得的放鬆,玩笑之語。

眾人連忙舉杯,這位老大人平時低調,但資歷,身份,地位,在場的即便是畢自嚴都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一飲而盡,孫承宗面帶和緩笑容,一副家常便飯模樣的環顧一圈,目光落在順天巡撫陳奇瑜臉上,笑著:「玉鉉,我記得你是萬曆四十四年的進士吧?」

玉鉉,陳奇瑜的字。

陳奇瑜雖然不是火箭上升的人,也屬於朱栩破格提拔,連升二級的人,在順天府巡撫這個位置上,顯得「資歷不夠」。

他對孫承宗自不敢託大,傾身道:「回大人,下官是萬曆四十四年進士,天啟二年的候補禮科給事中,還是大人點的名。」

那個時候東林還沒有得勢,萬曆年間的格局未破,新的格局未成。孫承宗已經不記得,打量他一眼,道:「皇上識人之明,老朽一直佩服。今年北直隸能有這番景象,你功不可沒。」

在座的都清楚,今天幾乎就算是「鴻門宴」了。陳奇瑜雖然比京外的封疆大吏高半階,但在京城也是不起眼,上面高官密布如林,頗為謹慎的道:「下官不敢居功,朝奉令,夕照行而已。」

孫承宗道:「無需謙虛,北直隸一直是皇上,內閣眼皮底下的試驗田,很多政策都是北直隸先行,皇上與我等觀效後,擇優劣汰,查漏補缺才制定而出,你的奏本,在內閣我們幾個都是第一眼要看的,有理有據,有問題有辦法,皇上也曾多次讚許,偶爾還提及,有希望你入工部的意思。」

陳奇瑜神色一驚,連忙站起來,道:「下官僥倖,不敢皇上如此讚許。」

「坐。」

孫承宗微笑道:「是與不是,皇上,我們幾個都能看到。你不爭名不奪利,無阿諛,不內訌,一心用事,成效顯著,是為當朝為官之鏡。戒驕戒縱,前途不可限量。」

陳奇瑜直覺熱血沖頭,內心如沸,拿起酒杯,向著孫承宗道:「下官愚鈍,蒙大人看重,玉鉉敬大人一杯!」

孫承宗端起酒杯,笑著道:「實話而已,坐下,無需多言。」

陳奇瑜坐下,臉上的一絲激動不知道是醉酒還是其他。

孫承宗的目光轉動,落在方孔炤身上,道:「潛夫,你也是萬曆四十四年的進士吧?」

方孔炤傾身,神色不動道:「是。」

孫承宗面露讚許,道:「你在鄖陽等地的事情,老夫詳細看過,有謀有勇,處置得當,在本官看來,你比洪承疇更有能力,適合軍伍。現在朝廷的意思,是要軍政分開,互不相涉,若是你還想回來,本官今天就當眾徇私一回,調你入我麾下,如何?」

方孔炤當年在陝西確實有勇有謀,作戰上百次,幾乎沒有敗過,擒下的大小匪首數以百計,他的官職,基本上是以軍功升上來的。

但是方孔炤現在是南直隸,也就是江蘇巡撫,正值「新政」大潮之中,如何能脫身?

他抬手,依舊平靜的道:「勞大人費心,下官已向皇上表明心跡,一心從政,為皇上分憂,為百姓造福,不敢有絲毫分心。」

孫承宗看著他道:「也好。南直隸這一年,老朽也看在眼裡,雖然有不少波折,但終歸一直向前,好好做,再過三年,估計我就該致仕,內閣會空出幾個位置來,其中一個我曾與皇上說過,是給你留的,莫要讓老朽失望。」

方孔炤哪怕再竭力控制,現在也不能再平靜,起身,抬手道:「下官謝大人看重,定不負大人所望!」

孫承宗笑著搖頭,道:「坐,無需多禮。」

方孔炤坐下,胸口輕輕起伏,眼神有些光芒閃動。

不管官大官小,哪一個不想再進一步,作為一聲封疆大吏,誰不想進六部,入內閣?

這個時候,周應秋與傅昌宗很有默契的悄悄對視一眼,會意的微點頭。

這場「鴻門宴」,只怕沒那麼簡單了。

孫承宗招呼過這三人,看向傅昌宗,周應秋,李邦華,蔣德璟四人。這四人,顯然以傅昌宗,周應秋為首,他沉吟著沒有說話。

傅昌宗自不用說,那是皇帝的親舅舅,第一心腹,無數重大的政務里,包括現在的「新政」,都有著他深厚的影子。

周應秋,這個人在天啟三年之前,是一個相當活躍的人,但他所作所為投機取巧太多,為正人所不容,是以仕途相當挫折。

但在崇禎初,他接連跳躍,坐上了吏部尚書,這個「隱相」的高位,在之後,他更是坐實了「相」位,不管多少風雨,多少變故,他始終屹立不倒,並且他極其低調,比傅昌宗還隱蔽,但手段卻是相當高明,在吏部六年,儘管有這樣,那樣的彈劾奏本,可始終不曾有確實的把柄被抓,同時,也不曾讓人猜忌,可以說,從萬曆二十年後,他這個「隱相」是做的最穩當,長久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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