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學劍

童靜沉默地蹲在街道前,拿著一根樹枝,於沙土地上不知正在畫什麼,突然發現有個陰影從後面頭上投下來。

她慌忙把沙上畫的東西一手抹去,吃驚站起來轉身,看見出現在身後的正是練飛虹。

「你偷看什麼?」童靜紅著臉,急急又伸腳往沙土上再抹了幾抹,惱怒地怪叫。

「不就是看你在幹什麼。」練飛虹嬉皮笑臉的說。他身上到處都包裹著被波龍術王武當劍法所傷的創口,但臉上輕鬆的神情渾未被傷疲影響。飛虹先生雖年邁,但畢竟也有日夕苦練數十年的體能功力,經過一個早上的休息,已經從新恢複精神。

練飛虹指一指那亂成一堆的沙地:「我看見你好像在寫字。寫些什麼?」

「要你管!」童靜把樹枝折斷拋掉,扠著腰怒瞪飛虹先生,視線卻落在他那層層包裹的右臂上。一想到他這兩天展示的崆峒派超群絕藝,還有他為救護無辜而受此重創,童靜就無法再惱下去,眼神迅即軟化。

她拍拍手上泥塵,把住腰間的「靜物劍」,邁步走在廬陵縣城的大街上,要去察看巡視四處有何異狀。

練飛虹戴上斗笠,左手拄著四尺鞭桿,也跟著童靜走。

「你有看見薛九牛那小子嗎?」

童靜搖搖頭:「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從前她這般被練飛虹亦步亦趨,總是很不快;可是現在荊大哥未回來,燕橫又跟著王大人出城去辦事,童靜感到頗是寂寞,有個同伴在身旁還是比較好。

——特別是燕橫,他一走了,她就覺得心裡有點不自在……

他們沿途遇見幾群縣民,他們都在按著王守仁的吩咐幹活:有的忙於把倉庫或大屋的窗戶側門用木板或傢具封死,當成給婦孺和老人避難之地;有的正在收集竹竿,一根根地削尖成槍;有的把什麼可用的武器也都搬出來,哪管是幾代前打過仗、已經長滿銹的刀槍甲器,還是家裡日用的斧頭柴刀。

昨夜一戰,廬陵縣民很是振奮——他們從沒夢想過,世上有人能把波龍術王本尊打得夾著尾巴逃跑——但同時也知道這等於正式開戰。

波龍術王走前留下的屠城預告,王守仁和練飛虹他們都沒有告訴縣民,以免造成恐慌,可是縣民也都明白眼下形勢。一如荊裂所說,他們要有賭上性命的覺悟。

不少人看見昨夜那三十幾具屍體之後,就索性執拾僅有的財物,帶著家眷,天一亮就逃離了廬陵。

逃跑其實也不一定平安——外頭郊道上隨時有游弋的術王眾馬隊出現,荒野里亦有其他賊匪肆虐。但他們寧可冒險:「總勝過在城裡等死!給別的山賊殺掉還好;給術王殺的人,死後也得當他們的『幽奴』!」

鄰里曾經苦勸這些人留下來:「到了外地你們要怎麼吃飯?」可是他們反駁:「全家當叫化——不,就算連子孫都是叫化,至少也活著!」

結果本來已經減少了許多的縣城人家,一個早上又走了三成以上。

但還是有人留下來。

他們遇見童靜和練飛虹,都停下手上工作,恭敬地朝兩人行禮,害得童靜很不好意思地叫他們繼續幹活。

這些留下來的縣民,都被王守仁和五位武者喚醒了。尤其看見了燕橫、虎玲蘭和練飛虹昨夜所受的創傷。

——面對暴虐,為什麼挺身保護我們家園的,是這些不相干的人?為什麼不是我們自己?瞧瞧這些俠士的血。難道我們的血,比他們的還要貴重嗎?

童靜走著,觀看縣民在努力修整城門,他們還自發地唱起歌來,激勵士氣。

「他們……行嗎?」童靜憂心地問。

練飛虹沉默一輪,最後還是搖搖頭。

廬陵縣民雖然多,但佔了不少是沒有戰鬥力的童叟;青壯跑掉了許多,能打的不是太年輕就是太老。就當連婦人都上陣去,戰力也是不夠。相比如餓狼的術王眾,縣民就如一群羊。

——術王弟子一般雖不是高手,但有奇詭的暗器和毒藥之助,更重要是殺慣了人。而昨夜來襲的波龍術王、霍瑤花這等頭領,更加是狼中之狼。

「即使殺得光術王弟子,也很可能是慘勝,令這縣城從此荒廢……」

童靜知道練飛虹在這種事情上從不開玩笑,她憂慮地沉默下來了。

——那麼只能靠王大人帶回來奇蹟……

二人走到南面的城門附近,遠遠瞧見城牆頂上有一個身影。

那是島津虎玲蘭。她坐在城牆的一個石垛上,面朝著城外,支起了一邊腿,把長長的野太刀抱在懷中,好像是靠著它支撐上半身。

童靜看不清楚,蘭姐到底是坐在那兒睡著了,還是在監視敵人來犯。

虎玲蘭那陽光下紅衣燦爛的背影很是美麗。童靜出神地看著她好一會兒後,不知是在對自己還是對練飛虹嘆息說:

「假如我也有她那麼強就好了。」

練飛虹聽了,心裡雖對童靜有這樣的目標而暗喜,嘴巴卻說:「真正要成為高手的人,不會成天把『假如……就好了』這種話掛在嘴邊。」

童靜本想抗議,但卻沒作聲。一來練飛虹的話確實對;二來她心裡有事情想求他。

「你的崆峒派武功……很厲害吧?」她說時沒有看著他。

「當然。」飛虹先生取下斗笠。夏風吹動他飄飄的白須,神情傲然,對自己毫無懷疑。

——本身很強的人,假如還要否認,那就是矯飾了。

「你的崆峒劍法,比青城派劍法更強嗎?」

練飛虹微笑:「這個我無法回答你。」

「你又不認真了……」

「不是的。」練飛虹眼睛裡散射出一股狂熱來:「不錯,世上確實有的武功,比別的武功更強更厲害。什麼『門派無分高低』,簡直是狗屁廢話!要是這樣,世上又怎會有門派存在呢?『門派』這東西,說穿了就是一套套比別人更強的打架方法呀!

「可是當武功精研到某個層次之上後,那就不是靠你練哪種武功去爭奪勝利了。因為到了那個境地,不同門派的武功劍法,差距已經很小。到時候勝負的分野就要看『人』。每個人的天分和努力。還有運氣。」

「運氣?」

「世上沒有什麼不講運氣的。比如說燕橫那小子,他學的正好就是跟他單純心性很切合的青城劍法。假如他很不巧生在平涼,拜入我崆峒派,我想他的武功造詣連現在的一半也沒有。那是他的幸運。」練飛虹想了想,又說:「也是青城派的幸運。」

童靜聽到這兒不禁回想:自己在成都遇上燕橫,並因此再結識其他幾個同伴,學到這等名門大派的頂尖武藝;繼而去了西安,得以目睹武當掌門姚蓮舟的驚人絕學,又罕有地跟武當精英高手交鋒……這些全部都是不得了的際遇。

童靜沉思良久,然後垂頭朝著地上說:「你……可以教我……你的劍法嗎?」

練飛虹興奮得想要手舞足蹈跳起來。但他跟童靜相處好一段日子,已經知道她脾性,於是強自壓抑著狂喜的心情,故意淡然地問:「為什麼呢?」

「什麼『為什麼』?你不是一直很想把武功教給我的嗎?」童靜急得跺腳。

「我是問:為什麼現在要我教你?」

童靜的手指在「靜物劍」那烏沉劍柄上來回撫過,低頭想了一會兒,這才回答:

「看著你們幾個,都為了保衛廬陵受傷流血,我覺得自己很沒用。眼下強敵隨時再來臨,到時那些可憐的百姓,又不知道有多少個會犧牲!我是想,就算多練一天半天也好,也要給大家多添一點戰力。」

童靜話中自然流露著一股英氣,練飛虹聽著已忍不住咧齒而笑。他伸出左手,把腰間的崆峒掌門佩劍「奮獅劍」輕輕拔出鞘。

「我平時雖然右手用劍,但其實兩隻手都行——這是崆峒派『八大絕』的最基礎要求。」練飛虹旋腕,舞起一叢劍花,從那圓渾自然的軌跡,可見他左手劍的靈活程度跟右手差不了多少。

這時他舉舉受傷的右臂又說:「你是用右手的吧?要你跟著我的左手去學,也許會有些困難……不過沒辦法了,我這隻手恐怕沒半個月以上不能再握劍。」

童靜點點頭,也將自己的「靜物劍」拔了出來。

「既然難學,而且時候也不多,我就不教你複雜的招式……」練飛虹一邊想一邊說:「怎麼辦呢?……對了,應該教你一個心法劍訣,就算運用在最簡單的招式里,也可以萬試萬靈,一用再用的……」

練飛虹來回踱了幾步,精神完全陷入其中,不一會兒突然高叫一聲「好!」,嚇得附近的縣民也都側目。

「就教你這個!」練飛虹躍開兩尺,擎劍指向童靜。

童靜正不知就裡,突然看見練飛虹身體移動,長劍蓄勢爆發,直指自己的眉心,她急忙橫劍上舉去擋架!

可是練飛虹這深具氣勢的一劍並未真的發出來,只是劍尖輕微一動;他延緩了半拍之後,卻又再次發招,這次來真的,劍刃猶如長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