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野和尚

受考驗的武僧雖然不必要把一百零八個「木人」都擊倒,但要一一闖過逾百對手的攔截仍極為艱辛,短短十二丈的路程,平均通過時間卻要一個時辰(兩小時),進行連續不斷的戰鬥與體力消耗,每一個的對手都精力新鮮充沛,除了是武功造詣的測試,更是體能意志的絕對考驗。

圓性感受到敵人散射的戰氣,馬上也作出相對的反應。

哭聲已經持續許久,但那嬰孩還半點沒有疲累收歇的跡象。站在山門前的幾個和尚與小沙彌,顯得手足無措。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嬰孩的母親把自己僅有的冬衣包裹著兒子,自己只穿一件單薄衣裳,雖是個壯健的農婦,仍不禁在打顫。

和尚兩手捂著耳朵,仔細看那包在薄棉衣里的男嬰,他雖是出家人,一看之下還是忍不住皺眉。這嬰兒才剛滿三個月不久,身子瘦瘦小小,奇的是全身都長滿了又黑又密的毛髮,就連耳鬢和腮子都像蓋了大把鬍鬚,乍見還看不出是人,讓人誤以為是初生的狗兒。

這怪嬰仍然哭叫著,一隻毛茸茸的小手,一直死命抓著母親胸口衣裳不放。母親一邊流著淚,一邊想用力去掙,但孩子的指掌出奇地有力,還是掙他不脫。

和尚也嘗試幫忙去拉嬰孩的手臂,始終拉不開來,太用力又怕傷了孩子,一時都束手無策。

山下一帶的貧農因無力撫養孩兒,將之送上少林寺乃是常有的事;孩子跟父母分離,哭得死去活來亦是必然,和尚早就見怪不怪。可是如今這般情狀卻是頭一遭。

那哭聲甚為洪亮,在山間回蕩不止,恐已傳到上方的寺院殿宇了。看門和尚害怕哭聲打擾了寺里眾僧的功課,自己會給長老怪罪,就跟那母親說:「檀越,不如你還是先帶他下山……等再大一點才送上來……」

農婦急得幾乎跪下去,自己也泣不成聲。她丈夫上個月剛病死,家裡七個孩子許多都還小,實在養不了。有三個女的跟一個男的已經送人家收養,就只余這生來嚇人的老么,說什麼都沒人要,除了送上寺院來,她再想不出什麼辦法。

這一刻四人異常激動,就跟村民一樣同時朝著圓性下跪,深深叩了個響頭,然後無言奔跑而去。

此等非禮之事在少林山門前發生,要是誤傳了出去,可是大大有損寺院的清譽。

圓性的心思遠遠不似他那憨厚的外表,這句話沒有逃過他耳朵。

幾個和尚連忙合十低首,心裡很是害怕——方丈竟為這等小事親自下來察看,必然是要責怪那煩人的哭聲了。

本渡禪師踏下來的步履甚是穩重,禪杖只是輕輕點地,並未需要用它借力;未滿五十歲的魁梧身軀挺得筆直,寬厚的胸肩將僧衣袈裟撐得脹滿;有如岩石的頭臉,除了戒疤之外還有兩、三道深刻的傷痕,都是年輕時在寺內練武比試留下的。

雖是如此長相身材和堂堂步姿,但本渡並沒有予人半點盛氣凌人的壓迫感,反倒像一棵會行走的大樹:堅實壯碩,卻能包容庇蔭一切。

眾和尚再看主持身後,下來的還有數人。原來是文僧長老了澄大師,身邊左右有兩個弟子攙扶著。了澄是本渡的師叔,當今少林寺里除了已退任的前方丈了恆大師以外,就數他輩分最高。眾和尚見了更驚得身子縮作一團。

少林武僧除了通過武道修練參悟佛法,也肩負保護少林寺的重任,而「護寺僧兵」里以「十八銅人」為最高級別。「十八銅人大陣」乃少林武學至寶,其創編以「羅漢十八手」、「鐵布衫金剛功」及「緊那羅王棍」為經緯,陣法以九人或十八人施展,拳棍互相無間配合,以發揮極強大的加乘威力。每名「銅人」按照其武功專長,得以配備不同形制的鑲銅鐵甲,如有的是半邊身子,有的只裝備雙手雙腿,都是為了發揮不同武僧的擅長功夫。

「可憐的孩子……」本渡伸出曾經苦練少林「鐵沙掌」、五個指頭都磨平了的手掌,輕輕撫摸嬰孩的頭頂。

那手掌雖是骨節突露又滿布厚繭,但撫摸的觸感異常輕細,隱隱顯示了本渡武功已達「從剛臻柔」的境地。

在這溫暖的手掌撫慰下,嬰孩卻仍是哭泣不止,揪著母親胸口衣襟的小拳頭,似又抓得更緊。

了澄大師也到孩兒跟前,一雙慈祥的眼睛俯視其哭相。

「緣盡了,就放開吧。」

了澄這般輕輕說了一句。

嬰孩的哭聲頓時收歇,圍著毛的嘴巴好不容易合起來。抓著衣服的五指也鬆開了。

了澄伸出一雙枯瘦得像鳥爪的手。那農婦看著他清澈的眼睛一會兒後,也收起悲傷,把男嬰交到他懷裡。

已不再哭的男嬰,這時竟與抱著自己的了澄對視,眼神里沒有半絲對陌生人的驚懼,定睛不移有如成年人。

了澄將男嬰交到師侄的手上。

「本渡,這孩子過了蓄髫 之後,就由你親手剃度。」

本渡恭敬地接過孩子,心裡甚感奇怪。

了澄說完就讓兩個弟子扶著,拾級往山上回去。他離開前又說了一句:

半邊銅面具底下的眼睛,冷酷如冰霜。

半年以後,男孩身上的奇異胎毛漸漸自行脫落,再與一般嬰兒無異。

鄂兒罕雙臂迅速在身前交錯,左右握著腰間雙劍柄,嚴陣戒備這名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野僧。

七歲正式誦經禮佛,同時開始修習少林武藝。少林寺強調「禪武不二」,即使是武僧也不可偏廢了禪修功課,若有怠惰則禁止練武,以防他們一味鬥勝爭強。這孩子過了整整兩年,都沒能把最入門的經文念誦,坐禪聽講時又常常打瞌睡;但每到武課就馬上生龍活虎,而且好勝心甚強,不論各樣鍛煉,都愛好跟同輩甚至前輩較量比試,許多同門也都怕了他。

師父本渡多次罰他禁足練武場,後來總是了澄太師叔出口為他開脫:「且由得他。這孩子,不可當作其他人般教。」

孩子聽過太師叔的話後,倒有時自動自覺拿起經書來念。雖然到了最後還是讀不懂多少經文。

二十二歲之年,他通過少林武學最高試煉「木人巷」,以雙臂夾開放在巷道出口的灼熱鼎爐,臂內側因而烙上「左青龍·右白虎」之印,是為少林高手之標記。少林數百年來得此烙記最年輕者,他是第四名。

烙記還未痊癒,他同日就長跪於「金剛堂」不起,請求方丈師父批准他修習少林鎮山之寶「十八銅人大陣」 。三天之後又是了澄為他說項,獲賜銅甲一副,六角鑲鐵齊眉棍一桿。

本渡趨前看看那周身是毛的嬰孩,半白的眉毛揚了一揚。

一個月後獨自出走少室山,為的只有兩個字:

武當。

只是兵器交鋒,圓性的剛勁就足以透到對方的身體骨架里,彷彿將鄂兒罕釘在原地!

和尚正在猶疑間,卻見後面已有人從石階信步下來。他們定睛一看那身穿袈裟、手提禪杖的身影,不是別人,居然正是少林寺方丈本渡禪師。

然而這一刻,看在江西車前村兩百名村民的眼裡,這個在陽光中反射出金紅光芒的身影,無異於下凡的菩薩活佛,眾人心裡有一股要下跪膜拜的衝動。

圓性和尚穿戴著全副「半身銅人甲」,右手倒提齊眉棍斜垂身側,眼睛牢牢盯著十尺之外的鄂兒罕。

陽光照射之下,鄂兒罕那張輪廓深刻的臉孔卻顯得神色陰沉,眼神再不像平日死魚般冷漠,激動瞪著被圓性踩在腳下的同伴韓思道。

這一擊同時也打破了鄂兒罕身為武者的自信。

韓思道仰卧在地,本來白皙的半邊臉,被圓性那一拳打得高高腫起,顏色由紫入黑,一雙細眼反白,嘴角冒出白沫來。他呼吸很淺,似已沒了半條人命。

站在鄂兒罕身後那十名術王眾,先前兇狠跋扈的神情自然早就消失,一個個目瞪口呆,神情不可置信。

——在他們心目中,不只是波龍術王本尊,就是術王敕封的幾位「護旗」大人,都儼如凡人不可碰觸的地煞魔星;其中之一的韓思道,卻竟然在他們看也看不清的瞬間,就被人打得倒地半死!

可是已經沒有用。剛才那一刻的窒礙,已削弱了他的化勁;更何況他不是姚蓮舟這等「一心二用」的絕頂高手,左手的刺劍也影響了右劍的運行。

他一身形貌殺氣充盈,村民無法抑制地紛紛下跪,以敬仰的眼神凝視他。

——到底交上了什麼霉運?竟然連續兩天遇上這樣的事情?

圓性戒備著鄂兒罕等人同時,也在觀察四周狀況。他看見眾多哭泣流涕的村民,再見到術王眾牽著的馬匹鞍旁,掛著許多個大布袋,就知道眼前絕不是什麼好事——韓思道突然出手暗算更是明證。

——帶這麼多袋子,是搶劫嗎?……

鄂兒罕的雙劍亦已成招,運使波龍術王所授「武當勢劍」,左手劍斜架在頭頂上方,右手劍橫向反砍圓性頸項!

——我們竟然在他手底活了下來……簡直是祖上三代積的福!

當中一名馬賊,順手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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