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戰八方

荊裂隱身在一棵釘滿了邪惡符布和人偶的大樹之後,悄悄遠望數十尺外那「清蓮禪寺」山門。

早在山路更遠之處,荊裂已察覺前方燃著明亮的火光,如今近距離更看得清楚:那座慘被污毀的木柱山門,里外的空地上燃燒著幾堆猛烈柴火。眾多波龍術王弟子密密麻麻地圍聚在火堆旁,正在黑夜裡喧鬧叫嚷,聲音響徹了谷口。

術王眾圍在火焰四周,一個個狀貌有如陷入狂喜之中。

荊裂細看,他們有的在輪流服藥喝酒;有的則脫掉了五色怪袍,露出汗水淋漓的上身,一手提著反射火光的刀子,瘋狂似地跳舞,狀如鬼魅上身。

圍坐的人不斷合唱著一首歌謠:

人生此間 凝之為物

滅化無常 死何足畏

盡我百欲 物滅靈歸

事神以誠 宣教大威

千世功成 日月同輝

這首物移教的《物滅還真歌》,波龍術王弟子在黑暗裡唱來,凄如夜鬼叫號,教人心寒。

赤著上身的那些術王眾,跳舞動作越來越快,有的用刀尖劃在自己胸膛上,破開一條條血痕,他們面上卻無痛苦之色,還用手指沾血在臉頰上畫符,神情興奮。

荊裂一眼看去,聚在山門的術王眾,怕不有六、七十人。

「竟然這麼多……」他低聲咒罵著,再藉火光仔細看那山門四周的地勢。

左邊門柱外十數尺處,就是深谷的北崖,右邊則是甚陡斜的峭壁,兩者皆難爬越。如此險隘的半山中,術王眾卻能聚集這許多人,皆因山門內正好有一片開闊的大空地,可是一到門前,山路就極狹窄,成瓶頸之勢。

如此地形,別說要隱匿潛行過去,就算是強攻也不易,恐怕非得有數倍甚至十倍兵力不可,並要有前仆後繼地犧牲人命破關的覺悟。

——難怪那妖人會選這地方結寨,確實是易守難攻……

這山門扼住入「清蓮寺」的唯一要口,荊裂眺望門內遠處,只見一片漆黑,夜霧圍繞,沒能看得見禪寺的燈火。

面對這關卡,荊裂心想就更有必要潛入去,仔細偵察「清蓮寺」的地貌形勢,否則難言向敵陣主動進攻。

荊裂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來到此地之前,他已沿途暗殺了三個術王的戒哨。雖然他已將屍首拋下山去,但對方隨時換班看守,一旦發現同伴不見,必然生疑。

本來荊裂今夜沒有開殺戒的打算,只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到「清蓮寺」偵察;但登龍村殺敵救人後,他改變了計畫,用上這手段快速強闖。

他的盤算是:薛九牛跟那些女人,此刻恐怕還未逃遠,假如術王眾馬上下山,隨時可能追及。荊裂殺了幾個山路上的戒哨,如給對方發現,就認定來者是要入侵「清蓮寺」,只會在山上搜捕,不會去追薛九牛他們。

——荊裂甚至已想到,必要時自己要故意現身,引開術王眾的注意,以掩護那些虛弱的女人逃得更遠。

可是這個策略,同時亦令他黑夜偵察的時間更緊迫。

眼前這座嚴密防守的山門,如何潛得過去?

荊裂其實已經想到一個從前用過的方法,只是有些冒險。此刻他下定決心進行。

他將頭頂的其中幾條辮子割開,散到臉上遮掩,又將草鞋脫了塞在腰帶上,借著夜色和山霧,在樹間向前潛行。

直到山門前的人群外不足兩丈處,荊裂眼看已再難走得更近,開始往左去,輕輕爬到北面的山崖邊上。

荊裂極謹慎地用雙手和足尖探索著,逐點逐點地沿崖面向下爬去。爬到大概六、七尺深處,確定腳下有突出的石頭,能夠站穩之後,他將纏在腰間的長鐵鏈連著烏鐵槍頭取下來。

本來要慢慢在這崖壁上橫爬,越過敵人關口,也是可行的方法,但最少得花大半個時辰。荊裂沒有這樣的時間,他只能用另一個更快的方法。

荊裂先豎起耳朵仔細聽上方。歌聲和各種叫鬧聲仍然鼎沸。他確定不會給發現後,就猛力將鐵槍頭朝著前方的山崖擲出!

槍頭在黑暗中似命中了物事。荊裂先靜下來一陣子。上面的人歌聲依然,沒有聽見槍頭插進泥土的聲音。他用力拉了拉鐵鏈,確定槍頭插得夠深後,就將鐵鏈末端繞在右腕,左手則反拔出狩獵小刀。

——這樣的事情,他在占城國的叢林里也試過一次。但那時拿的是樹藤,而且是在白天。

荊裂不去多想。他閉目深深吸一口氣,也就從石上躍下。

以深入泥土的槍頭為軸,荊裂拉著鐵鏈,身體貼著崖壁往前擺盪過去!

黑暗中不見一物。急風迎耳目掃來,荊裂在這短暫的瞬間,只祈求途中沒有橫生的樹木。

盪過那半圓軌跡的一半時,槍頭因為角度和受力而鬆脫,離開壁面的泥土,但荊裂的身體仍乘著盪力向前沖。

在這樣的黑暗裡,向著目不能見之處凌空飛盪,那巨大的恐怖感實在難以想像。但對荊裂來說,這不過像是另一次遊戲。

當感覺盪飛的力量減退時,荊裂在空中挺腰往右靠,乘勢將小刀反手往前刺出!

刀刃深深吃進土裡。荊裂的左手從指到肩,整條繃緊如鋼鐵,牢牢抓著刀柄;右手和雙足卻放柔附上山壁,卸去那撞擊的反向力度。身體四肢能夠如此各自軟硬自如,全靠平日嚴格武道修練得來的超凡協調能力。

荊裂如蜘蛛般附在崖壁上,確定全身都定住後,才吁出一口氣來。

他一邊把小刀輕輕上下撬動拔出來,一邊傾聽上方。人聲還很吵。這一盪只到了對方陣營的下面。還得再「飛」一次。

如此可怕的黑夜飛盪,剛剛才平安完成,松過一口氣後卻又馬上要來第二次,需要鋼鐵似的神經。

——但是對於十五歲就獨自在黑夜泛舟出海、航向未知前途的荊裂而言,早就習慣這種極端的刺激。

他將垂在深谷下的鐵鏈槍頭拉回來,想也不想就再次向前方山壁擲出去。

他心裡只有一個信念:

——老天才不會讓我死在這種事情上。

第二次飛盪比第一次還要輕鬆些,到最後那槍頭還半插著山壁。荊裂松去繞在右腕的鐵鏈,將左手小刀回鞘,開始沿崖壁往上爬去,這倒比剛才向下爬容易得多。

荊裂先在崖邊探頭看看,確定已經到了敵人營地的最後頭。似乎沒有人向這邊瞧過來,才從崖邊攀上去。

這時卻有一條身影在左前方的暗處移動。荊裂身體一時僵住。原來是一名術王弟子,正在樹底下解完手,剛好轉過臉來。雖然四周很暗,但可見他的眼睛視線,明顯正停留在荊裂身上。

「你爬到地上幹什麼?……」那術王弟子喃喃說著走來,顯然喝了酒,腳步有些輕浮。

荊裂故意垂著頭,讓頭髮掩著臉,身體縮在那襲五色彩袍里,盡量扮成神志不清的樣子。

對方卻沒有就此離開,還是走過來:「你怎麼睡在這兒啊?小心滾下山崖啦……我好像沒見過你——」

就在接近到只有七尺時,荊裂身體突然彈起沖前,右手一記「五雷虎拳」,指節自下向上勾擊在這術王弟子的胸腹之間氣門處,那術王弟子馬上無法呼吸發聲!

趁對方呼叫不出,荊裂左臂一絞,將術王弟子的頭頸挾在腋下,腰身往後力仰,全身力量和重量都落在對方頸骨上。只聽見那後頸處發出沉沉一記斷骨聲,術王弟子即時氣絕。

荊裂順勢一轉腰,就把那屍體朝左橫摔出去,瞬間飛墮入深谷。

荊裂緊張地回頭看看最接近自己那火堆。人群並沒有往這邊看過來。

他這才寬心,赤腳踏著甚輕的快步,朝山谷的黑暗深處進入。

荊裂走著時,想到剛殺掉那人說了句「好像沒見過你」。看來這伙術王眾頗為緊密,互相都認得樣子,單靠這套五色袍不足以騙過敵人。荊裂遂竄入山路邊的樹木間,寧可依靠夜色作掩護。

另方面荊裂又感到慶幸:術王眾的守備並不嚴謹,甚至竟然在喝酒吃藥,唱歌跳舞,意態非常輕率。

荊裂知道原因:長年都在欺負別人的傢伙,漸漸就相信自己永遠不會被人欺到頭上來。這些傢伙已經橫行無忌多時,警戒心自也低下。

——也許他們還不知道今天折損了數十人的事情吧?……波龍術王說不定隱瞞著,以免影響軍心。

剛才聽術王弟子唱的歌謠,雖然沒有完全聽明白,但內容說什麼「宣教大威」的,荊裂斷定必是物移教的歌。

那歌詞里又說「盡我百欲」,荊裂猜想:他們這等縱慾行徑,當是物移教義的基本,也必然是波龍術王用以控制弟子的手段,長期下來已成為他們的習性,因此即使有守衛任務在身,也是無法剋制。

荊裂將這點牢記在心——日後的戰鬥說不定有用。

他乘夜前進了好一段路,那「清蓮寺」終於在望。只見前頭橫著河溪,獨有一條木橋可越過,再隔一片空地後就是兩層高的寺院。此刻寺院四周全都插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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