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襲

火把上的光焰獵獵晃動,在這黑夜郊野內,是月亮以外的唯一光華。

荊裂左手高舉著火把映照前路,右手握韁,猛地催著馬向前賓士。如此夜騎急奔,身手騎功還在其次,非得有過人膽識不可,也要擁有優良的坐騎。荊裂胯下馬兒是那伙波龍術王弟子遺下的,看步姿就知道乃是經過精挑訓練的好馬,在夜路上如此急馳,也無恐懼。

荊裂回頭,看看後面另一騎。

那少年薛九牛上身俯貼著馬背,緊緊抓著馬韁,雖用布包住了嘴巴,但那露出的雙目透著緊張的神色。

「害怕嗎?」荊裂笑著大呼問。

薛九牛隻搖了搖頭,但可見動作甚僵硬。

兩騎在黃昏出發離開了廬陵縣城,走在這南面郊道上直赴青原山,未到半途已經天黑。這是荊裂的計算:黑夜,正是最好的掩護。

「就趁今夜,我要去敵陣探一探。」在縣城裡時,荊裂如此向王守仁說。

「這麼早?」童靜問:「有必要嗎?」

「敵人剛喪失了許多兵力,必然有調動,正好看看。」荊裂解釋:「也觀察一下他們士氣受了多大的打擊。今天才剛開戰,他們反而不會預料我們行動這麼快。」

王守仁點頭同意。他知道荊裂要探查的,不只是對方的人數兵力,還有那大本營「清蓮寺」的地形。

敵人擅用毒藥,一舉手就能殺害數十人,防守廬陵縣城不單困難,而且百姓死傷必眾,倒不如將戰場主動搬到敵陣那邊——王守仁跟荊裂都是同一想法。

「我跟你一起去。」虎玲蘭說著時已經拿起長弓。燕橫也欲加入。但荊裂搖搖頭。

「這般乘夜潛入,一個人獨行比較方便。」他說:「我早在南蠻的叢林里就習慣夜行。多人行事反而容易被發現。我只要一個熟悉那地點、騎馬又快的本地人帶路。」

縣民都推舉薛九牛。前年冬季「凈居寺」修葺時,薛九牛就去過打工,對青原山一帶很熟;他又是鄰近村子裡少數懂騎馬的農民。

——薛九牛自小愛馬,期望將來可以到驛站謀一個小差事,不用再困在村子;可是波龍術王一到,把廬陵一地的馬兒都搶光了,他只感這小小的夢想已然破滅。

當荊裂離開縣城時,童靜有點憂心地看著他。

「傻丫頭。」荊裂拍拍她的頭頂:「明天的早點要留給我,別吃光了……」

這時在黑夜郊道上,薛九牛揮手大呼:「差不多了!」

已到了青原山外約一里處。荊裂跟他止了坐騎,兩人把馬拉到道路外,用預先準備的布帶包了八隻馬蹄和兩張馬嘴,防止它們發出聲響,然後弄熄火把,牽著馬走樹林野地,繼續朝青原山接近去。

此刻他們只靠月光行進,野林內更是漆黑,四周偶爾就傳來蟲鳥的怪叫。薛九牛比先前夜奔更要害怕,但沒有荊裂准許,他又不敢開口說話。

「你果然很會騎啊。」倒是荊裂走著時先開口:「難怪之前說,想去上山入伙了。」

薛九牛的臉在黑夜裡漲紅:「我……我不是真的想當賊……可是……」

「我明白。」荊裂的語聲里充滿了諒解:「沒有人甘心任人踐踏。誰不想把命掌握在自己手上?尤其是男人。」

薛九牛靠著月光審視荊裂的背影。為了方便行走,荊裂把長兵器都留在城裡,只帶腰間雙刀、飛鏢刀和鐵鏈槍頭。他其實比薛九牛高不了多少,但那身體的寬度和厚度,給人一股極堅實可靠的感覺。然而這樣壯的身體,走路時卻又有一種貓般的輕盈。那氣質,跟薛九牛以往在縣裡見過的強者完全不同。

「你們……」薛九牛問:「真的只憑五人,就能打敗波龍術王那百多兩百人嗎?」

「不行呀。」荊裂回答:「那個就要靠王大人去解決了。」

「我還是不明白。」薛九牛又說:「你們為什麼要幫我們廬陵縣呢?大家又不相識,我們也不會給你多少錢——而且我看你們也不像是為錢。什麼都沒有,還要拿性命開玩笑,更可能得罪後面有權有勢的人……我想不透……」

「我只是喜歡打。」荊裂說著,摸一摸腰間的雁翎刀柄:「而且喜歡跟厲害的人打。放在眼前就有這麼一群人——而且是一群邪惡得打死了也不會可惜、自己心裡也沒有內疚的人。世上沒有更好玩的事情。」

荊裂回過頭來,微笑看著薛九牛:「怎麼樣?覺得我是瘋子嗎?」

薛九牛搖搖頭:「懂武功真好,喜歡幹什麼就幹什麼。」

「是不錯的呀。」荊裂聳聳肩,回過頭去:「直至你遇到比自己厲害的人。想一想掛在旗杆上那兩個『贛南七俠』。」

薛九牛想到那兩具乾屍,明白荊裂所身處的是一個如何暴烈的世界。

他們已漸漸接近青原山腳。一想到自己正走往波龍術王一干妖邪的巢穴,猶如走近虎口,薛九牛心裡不禁發毛。

他們到達一片小坡,從樹叢間望過去,正好遙對上青原山的北面路口。

夜裡看去,山頭漆黑一片,但見山路之旁,透出來幾座房屋的窗戶燈光。

「那就是登龍村。」薛九牛悄聲說。「聽說已被術王弟子佔了。」

荊裂看見這村子正扼守北麓的要道口上,心想術王部眾數以百計,又有大量馬匹,假如全布置在深山寺院里,給養和出入都非常不便,停駐在這山腳村子則可攻可守,是很自然的選擇。

先前在縣城裡,他們已經盤問過那名被擒的術王弟子,欲從他口中探出更多關於敵陣的情報來。可是那人受過物移教經文和藥物日積月累的影響,再加上對波龍術王的信奉與恐懼,死也不肯吐露半點。

「殺掉我吧……」那術王弟子甚至說。「我這身軀,不過是寄居俗界之物,死滅之後就去『真界』。我為術王而犧牲,很快又會回來……」

荊裂知道再問不出什麼,更決定要親自走一趟,用自己眼睛去看看。

「你留在這兒看守馬兒。」荊裂用黑布巾包起辮子頭。「天亮我還沒有回來,你就留下一匹馬,自己回去。」

「讓我跟著你。」薛九牛取下臉巾懇切地要求。他從腰間拿出一個布包打開,裡面是一柄宰牛用的解腕尖刀,是他向縣裡屠戶借來傍身的:「我知道這地方的路徑,絕對不會礙著你的。」

荊裂看著他,正有點猶疑,薛九牛又說:「你不是說過嗎?男人要把命掌握在自己手裡。現在我是為自己的地方打仗啊,不想只是站在一旁看別人打。」

荊裂笑著拍拍這個自認已是男人的小子。

「行。不過先收起你的刀子,沒有我命令不許拔出來。你走在我後面,我怕你緊張起來砍到我的屁股。」

薛九牛笑著包起刀子,拿出早準備好的一包炭灰。兩人把灰塗在臉上和手臂,再將馬匹拴好,就在悶熱的黑夜裡緩緩潛行,開始向那登龍村接近。

荊裂早年流浪到南蠻占城國,曾被當地的土人追殺圍捕,在不見天日的險惡叢林里隱匿逃亡,就靠著那經驗練就野外潛行的本領,像此刻的地形自然難不倒他。

他不時往後看看。薛九牛干慣了各種粗活,身手很是矯健,只因為興奮和畏懼,前進的動作都太急太用力了。荊裂向他比了幾次手勢,示意他放緩下來,薛九牛才漸漸懂得放鬆,活動的聲音也更小了,開始真正能夠融入那黑夜裡。動作甚至有點兒模仿起荊裂來。

——這小子學得挺快的。

兩人在村下山坡觀察了好一陣子,確定並沒有敵人的巡哨,這才攀了上去,倚在一座屋子的牆邊。

這登龍村也不大,大大小小依山而建的房屋只有四、五十戶,此刻亮著燈光的則只有三、四座。

「都睡了嗎?」薛九牛壓著聲線問。

荊裂示意薛九牛噤聲。一條人影在轉角的巷道走過,個子很瘦小,手上捧著盤子。原來是被術王弟子抓了作奴僕的村婦,正拿著酒菜,走往其中一座透出燈光的房子。

荊裂和薛九牛分頭在村裡行進,逐一從窗戶窺視那些沒有亮燈的村屋。不少屋子已然荒廢破敗,但亦有些放滿了傢具雜物,到處掛著男人衣服,桌上堆滿酒杯賭具,顯然正是波龍術王弟子的居所,然而此刻都已空無一人。

荊裂這時看見,薛九牛在巷子對面一座屋子窗前,不斷焦急地向他招手。荊裂踏著無聲的腳步過去。

薛九牛示意他從窗口往內看。那窗橫豎釘著牢固的木條,就好像監牢一樣。荊裂從窗格子瞧進去,月光照映下,只見屋內或坐或卧,大概有二十幾條身影。

再仔細看清楚,這些人都是女子,一個個衣衫不整,頭髮蓬亂,足腕都被人用鐵鏈鎖住。屋內實在太暗,看不見她們的神情,但偶爾的動作都很遲緩,好像生了病一般。有的間斷在呻吟,或是無意識地喃喃自語,狀似痴呆。

荊裂知道這些必定是術王弟子抓來的民女,看來長期被喂服物移教的藥物,好供他們淫樂。

「為什麼她們都給鎖在這屋裡?」薛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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