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廬陵會

乍聞「武當」二字,荊裂心裡興奮莫名,次天清晨見大雨一停,即領著眾人快馬離開橫溪村,才半天就抵廬陵縣城的郊外。

——最初離開九江城時,李君元也曾經試圖派人跟蹤,但寧王府這些人的能耐,遠遠不比錦衣衛的密探,加上這次荊裂已是有心擺脫,不夠兩天就將對方甩了,一路以來南下,再無被人吊尾的顧慮。

五騎在郊道之上賓士。童靜特別心急,只因這二十幾天以來都在走野路,餐風露宿,吃那硬硬的饅頭麵餅,她恨不得馬上就入盧陵縣城裡,找一家最好的客店,吃一頓熱騰騰的飯,洗個澡,在軟床上作一個甜甜的夢。

圓性並沒有跟著來。他在村口送別時說:「我答應過村民,要替他們打跑山賊。說了就得做,不能丟下不管。」

村長和眾村民聽了驚訝不已,不敢置信地瞪著這個臟和尚。圓性雖吃了村子的飯,但荊裂早就替他付了足夠有餘的錢,更何況先前村民對他諸多無禮,圓性其實沒有半點兒要留下來的理由。可是他只一句「說了就得做」,便決定了。

「要我們留下來幫忙嗎?」燕橫問。

「又不知道山賊什麼時候來。你們還是先去探探那『武當弟子』的傳聞,到底是真是假吧。」圓性說著,看看荊裂等人,展顏一笑:「而且你們留下來,我就沒有什麼練功的機會了。」

他拍拍放在身邊的大布袋,裡面裝著沉甸甸的「半身銅人甲」。

「我有這個夥伴嘛。」

橫溪村民都感動得朝圓性下跪。

「起來!」圓性帶點不耐煩地揮揮手:「跪我幹嘛?我又不是佛祖菩薩!先說好啊,不管山賊過多久才來,十天也好,半月也好,每天給我吃兩頓飯,少不了!」

他轉頭又催促準備出行的荊裂等人:「去吧!我辦完這裡的事情,自會去廬陵找你們。可別丟下我就走!……」

荊裂一想起圓性這個豪邁的少林和尚,不禁微笑起來。

正午時分的郊外風和日麗,再無昨日大雨的半點痕迹。陽光之下,荊裂心情輕鬆,把馬兒放緩了,盡情欣賞郊外的風光。

燕橫也把馬拉慢,伴在荊裂旁邊。

「荊大哥……你好像很快樂啊。」

「你看。」荊裂指向走在前頭的另外三個同伴:「我們現在有五個人。過一陣子再加上圓性就是六個。想起來,不過大半年前,才只有我跟你倆。」

燕橫也看看同伴。這時練飛虹在前頭盡情策騎賓士,竟在馬背上唱起歌來:

「大紅的花兒像妹妹的妝喲

盤龍的山給風吹的黃喲

鐵青的馬兒唷鞭聲響喲

哎呀哎唷哎喲

哥兒的心像天上太陽……呀喲……」

這是甘肅涼州一帶旅人常唱的歌謠,腔調獨特而奔放,練飛虹以他那把蒼勁的嗓子唱出來,更有一股行者志在四方的豪情。

燕橫聽了,不禁向荊裂點點頭:「的確是很教人高興的事情呢。」

「你們幹嗎?」童靜這時回頭高呼:「快進城裡去呀!我餓得要死了!」

荊裂和燕橫笑著相視一眼,同時催馬趕上去。

先前幾天他們都在冒雨趕路,沒有機會看清楚環境,此刻晴朗的天空之下,燕橫見吉安府一帶山水豐富,東、南、西三面山勢連綿,遠處峰岳秀麗蒼翠,各處又有河水流灌,生機勃勃。

這風光在燕橫眼中,跟從前老家四川灌縣一帶頗有些相像,因此格外喜歡。

——可是他心裡同時疑問:這等江南水鄉,土地肥沃,百姓理應衣食無憂。何以先前經過那些村子,包括橫溪村,都會這麼窮?甚至有人冒死落草當山賊?……

在童靜催促下,五騎轉眼就臨到廬陵縣城之外。

遠遠只見那縣城圍著青色的城牆,從那北城門可窺見內裡屋樓相連,似是頗為繁盛。不過燕橫早已見識過成都、西安、漢陽這些一等的大城,這廬陵相較之下就不免顯得寒酸了。

只見城門之外,本來正聚著一大群出入的百姓,也有在門外擺著小攤子的。他們遠遠看見荊裂等五騎急奔而來的影子,馬上倉惶收拾走避,都逃入了城門裡。

「難道又誤會我們是山賊嗎?」練飛虹只感納悶,伸手一拍馬臀快騎衝出。他久居廣闊高原,六、七歲就在馬背上討生活,五人里以他騎術最是精湛,尤勝騎射了得的虎玲蘭。

練飛虹加快接近城門,只因看見有兩個守門的保甲正站在門裡,生怕他們將門關上。

那兩名神色慌張的保甲卻只是呆站不動。練飛虹單騎沖入城門內,急勒得馬兒人立嘶叫。他回頭一看,兩名保甲都垂頭不敢望他,只是驚得牙關顫抖。

——他們不敢關門,是怕得罪我們。看來真的給當作山賊了……

「別怕。」練飛虹取下斗笠,露出白髮白須:「我們只是路過的旅人。」

兩個保甲看看飛虹先生蒼老的臉,都感愕然。但再看見他身上和馬鞍上,掛著大大小小的不同兵器,渾身透著兇悍的氣息,兩人還是不肯相信。

荊裂等也逐一馳入城門來。保甲看見他們一個比一個古怪,有男有女,當中還有個只得十幾歲的帶劍少女,似乎並非賊匪,倒像一群江湖賣藝的,兩人神色才稍稍放鬆下來。

荊裂看見保甲的神色反應,沒想到連在廬陵縣城,治安竟也是如此不靖。

「先進城裡探看一下。」他躍下馬鞍,整一整腰間兩側雙刀,並將掛在鞍旁的船槳取下來,另一手牽著馬兒韁繩。「要小心。」

其他同伴也都下了馬。五人從城門正中的大路牽著馬兒直進,走入了縣城北面的市集。

這城鎮畢竟也是統轄三百餘里地的大縣首府,地方也算不小,道路兩邊店鋪飯館林立,屋宇建得甚密,但入了城街近距細看,方才見到其中好些商店屋子都已破敗丟空,就算還有人居住或做生意的,此刻全都也重門緊閉,街上竟是空無一人,有如死城。正午的猛烈太陽之下,乏人打掃的街巷,隨風颳起陣陣沙塵,有一股極詭異的荒涼氣氛。

市集里靜得要命,就只有他們幾個人的足音和馬兒踱步的蹄聲。偶爾經過丟空的店子,半掩的門板和窗子給風吹得搖動,吱呀作響。

童靜在夏日之下策騎了一整個早上,明明熱得大汗淋漓,但見了這景象,心中不免一涼。

「怎麼了……這簡直像是鬼城嘛……」那「鬼」字一出口,她自己也哆嗦了一下,伸手掩住嘴巴。

「那邊……」虎玲蘭用手上長弓指向前面高處:「掛著些什麼……」

其他人也看過去,只見市集中央有一片廣場空地,豎著一根兩、三層樓般高的大旗杆,頂上掛著的卻是兩件不明的大東西,正在徐徐搖曳。

還沒有走近過去,五人已經心感不祥。

果然走到旗杆前十數尺處就看清了:上面倒掛著的是兩具無頭死屍,已經日晒風乾,不知掛了多少時日。屍體垂下的四條手臂被綁在一起,腕處垂吊著一塊像木牌的小東西,在這高度看不清楚是什麼。

童靜看見乾屍,臉色發青:「幸好還沒有吃飯……」

「為什麼沒有人把他們卸下來?」燕橫問。

「也許是不敢。」練飛虹指一指屍體上吊著的木牌。「這屍體,有主人的。」

荊裂朝虎玲蘭打個眼色。虎玲蘭會意,從背後箭囊抽出一枚羽箭,搭上長弓,立定姿勢朝上拉個滿弦,瞄準後手指輕放,箭矢斜上激射,切斷木牌的繩子,木牌隨即摔落地上。

燕橫上前把木牌撿起來一看,上面刻著一個古怪的彎曲符文,刻劃處塗有已經顏色變淡的紅漆。

「這是什麼字?……」燕橫疑惑地將木牌交給荊裂看。荊裂一瞧皺皺眉。

「這種字元,我好像在哪兒見過……」荊裂說著,卻又想不起來。他往日到過的海外蠻國部落有不少,見過許多異族文字或符咒,因此一時無法肯定。

「啊,等一會兒……」燕橫伸手摸摸木牌上的刻字:「我也好像見過相似的符號……」

燕橫這話教荊裂感到奇怪。假如兩人都見過這符文,也就必然跟荊裂過去海外的旅程無關,而是近這大半年的事……

就在這時,廣場四周的街道巷口,突然出現叢叢人影,打斷了荊裂的思緒。

五人同時互相背向戒備:燕橫和童靜握住腰間劍柄;虎玲蘭抽出另一支箭;荊裂和練飛虹伸手搭著插在腰後的飛刀。

從街巷暗處走出來的,卻都只是尋常的縣民,男女皆有,一口氣竟冒出了近百個,正向荊裂等五人包圍接近過來。

荊裂仔細看看來人,發現他們甚不尋常:許多人都頭髮凌亂,衣衫污爛,臉龐深深凹陷,身子更瘦得快撐不起衣服;每張臉的皮膚,即使在烈陽映照下,仍然泛著灰暗的顏色,更因為輪廓瘦陷,陽光從頭上投下來,臉上都是深刻的陰影,加上呆瞪的大眼,簡直猶如一條條會行走的活屍。

他們蹣跚走著時,許多都在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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