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合戰

就是這一天。

天下武林,將再無人不識「南海虎尊派」之名。

連著鐵槍頭的長鐵鏈,另一頭的末端打成了結,被一柄狩獵小刀牢牢釘在西面那樓頂的屋脊上。

荊裂踏著橫亘街道上空的鐵鏈,足下不停,沿著鏈子朝「盈花館」屋頂急奔。

這等驚險的技藝,下頭許多人看見,不禁驚呼起鬨。

只見身形橫壯的荊裂,踏鏈而過的步伐卻出人意外地靈巧,奔跑之姿如履平地。他雙手各自握著兵器,左手是大船槳,右手是長倭刀,雙臂往兩側張開,藉助兩件兵器平衡,穿著草鞋的雙腳沒有慢下一點兒來,瞬間已跑到街心上方。

荊裂奔來方向,正是錫曉岩的背後。錫曉岩略轉身側馬而立,一邊仍在戒備燕橫三人,一邊回頭瞧來者是誰。

荊裂自西而來,背向斜陽,在錫曉岩眼中,有如一個四周散射著金光的黑影。

右手上的倭刀,通體都射著光芒。

錫曉岩瞬間已經分辨出,前後哪一邊才是真正威脅所在。

——這人就是她所說的那個?……

錫曉岩背後長刀,出鞘。

荊裂走到鐵鏈末處,左腿乘奔勢往上一跳,右腳登上最邊緣的屋檐。

錫曉岩想都不用想。他的刀法,從來只有一種。

坐馬、轉胯、扭腰。肩至腕四關節猛抖。

「陽極刀」朝荊裂扎滿辮子的頭顱垂直劈下去!

荊裂藉跑躍之勢,往前運起沉重的雙兵器:左手船槳橫舉過頂,抵抗這劈刀;右手倭刀同時自外向內橫揮,砍斬錫曉岩左腰。他雙手一對重兵器,各自同時攻守,展現出非常驚人的臂力。

但就在錫曉岩長刀碰上船槳前的剎那,荊裂變招了。

這變招完全沒有經過思考。而是荊裂在海內外數百次生死搏鬥里養成的本能,自動作出的判斷:

——對方這一刀,用單手絕對擋不住!

原本橫斬的倭刀半途改變了方向,朝上撩擊,與船槳一起硬格那招「陽極刀」!

一碰上對方兵刃,荊裂心裡慶幸,自己作出了正確的判斷。

船槳和倭刀都給彈開。「陽極刀」的余勁還未全消,震入了體內,荊裂後退一大步,才能定住因互擊而逼退的身體。這步幾乎就踏出了屋檐外,荊裂險險站在邊緣,幾片碎瓦從腳邊掉落街中。

錫曉岩的驚訝程度也不在荊裂之下。

自從兩年前真正練成這「陽極刀」之後,他出刀時嘗過最強勁的一次抵抗,就是不久前虎玲蘭的野太刀。

——可是這麼快,又遇上另一個更強的敵人!

錫曉岩一樣略退了半步,方才消解與荊裂雙兵器反撞之力。

兩人心思反應完全一樣,互擊退步之後,就借後踏的腿足反蹬,馬上再次朝前進擊。

錫曉岩二度以單純的「陽極刀」迎頭劈下!

荊裂這次早有準備,雙臂貫足了力量,船槳和倭刀成二字架在頭頂上,乘全身前沖之力往上格去!

三柄兵器第二次相撞,勁力幾乎無分軒輊,又是各自向後彈開!

荊裂卻有後著,借這反撞力上身後仰,右腿一記「穿心蹬」,中路直蹴往錫曉岩腹部!

——荊裂這種暹羅武術的雙刀混踢法,在兵刃交鋒之下緊接踢出,雙方往往處於近距,故此非常難防備。

但是對錫曉岩卻是例外——他拿刀的乃是一條異於常人的長臂,兵刃交接之時,他的身軀實際還是處於遠距,只是略一收腹後縮,荊裂的蹬腿去到盡頭,差了一寸沒能及身!

錫曉岩野獸似的戰鬥本能絕對不輸於荊裂,收腹同時,空著的左手往腹前一撈,荊裂的腿蹬得太盡,被他一把抓住了足踝!

真刀決鬥中被人擒住一條腿。絕對的劣勢。

錫曉岩已準備將荊裂整個人掀翻,再施以致命一擊。

荊裂單足站立的左腿,離屋瓦躍起。

正在樓下觀看的戴魁看見,不禁停止呼吸。

——在「麟門客棧」的八仙桌比試里,他就領教過荊裂這種驚人平衡力,還有恍如彈簧的單腿跳躍力。

錫曉岩左手發力拉那足踝,卻正好將跳起的荊裂加速拉向自己!

荊裂兩柄兵器交叉在面前,整個人凌空向錫曉岩跳了進去,倭刀的刃鋒,配合船槳架在刀背上加力,朝錫曉岩面門壓擊!

——雖然沒有揮臂砍劈,但這一壓擊附上了荊裂的體重和跳躍衝力,要是命中仍能深深切入骨頭血肉!

就在錫曉岩鼻子前數寸之距,刀刃再次碰上刀刃。金屬之間刺耳交鳴。

是錫曉岩的長刀及時收了回來,倒提架在面前,將迎面壓來的倭刀抵擋住!

這一記對錫曉岩來說,意義甚不尋常:

因為這是他下武當山以來,第一次被迫防守!

——好傢夥!

但這回交手還沒有完。

荊裂的左腿借著跳起之勢,仍繼續屈提向上,膝蓋撞向錫曉岩心窩!

——四肢之一被擒,其餘三者即一起猛然反撲。這是荊裂從暹羅大城王室武士學來的「八臂武藝」真髓。

錫曉岩悶叫一聲,左手當機立斷放開了荊裂足踝,從胸前發出「太極拳」的「按勁」,一掌打出去,硬碰那撞來的飛膝!

錫曉岩雖以右手怪臂加上「陽極刀」發勁為得意技,但左手的拳掌勁力也絕不簡單——武當山上「蒼雲武場」的破裂木樁就是明證。掌膝互擊,錫曉岩身體只震了一震;荊裂畢竟人在半空,身體向後飛倒。

荊裂在瓦面上順勢後滾一圈,用左手船槳支撐跪定,右手倭刀仍戒備胸前。半跪豎起的右小腿露出在褲外,足踝上面有清晰五條赤紅指印。

他咧嘴而笑。就像每次遇到強敵時一樣。

——更何況這次遇上的,比過去任何一個都更強!

錫曉岩一邊盯著荊裂,一邊在屋頂上往旁移步,走離了荊裂和燕橫等三人之間。先前他對於夾在兩方中間毫不介意,但剛才交手之後,他再也不敢託大了——要同時腹背對抗荊裂和虎玲蘭,實在太過危險。

他瞧了瞧荊裂手中刀。這倭刀其實並非來自東瀛,乃是由中土工匠仿鑄,荊裂數年前從一個漢人海盜手裡奪得。錫曉岩見這刀跟虎玲蘭的野太刀形制相似,似乎顯示兩人關係匪淺。他再瞄一瞄虎玲蘭,想起先前她那熱切的眼神,心頭又是一陣嫉妒。

荊、錫兩人交戰後甫分開,樓下轟然揚起一陣如浪的喝采。

包圍「盈花館」的東軍各派武人,不自禁都朝屋頂上的荊裂歡呼讚賞。他們一整個下午已吃盡了武當掌門和弟子的苦頭,死傷枕藉不說,更被幾個來援的武當門人威嚇得撤出大廳,可謂顏面掃地;如今竟有個人跟這武當的可怕高手單挑硬碰,斗個旗鼓相當,就如替他們爭回一口氣,自然都喝起采來,已忘了先前在「麟門客棧」,荊裂如何對他們各派結盟多番冷嘲熱諷。

「你記得這好漢是什麼門派的嗎?」有的人在交頭接耳。

「在客棧時好像聽過……什麼『虎尊派』……」

人群之中,曾經被荊裂打敗的戴魁,反而是最興奮的一個,看見如此精採的交手,連自己手臂斷骨之痛都彷彿忘了,振起右拳為荊裂吶喊助威。

練飛虹也是一臉眉飛色舞,忘形地拍了拍大腿,因為拍得太用力太響亮,坐下馬兒吃了一驚跳起步來,練飛虹慌忙勒韁才將它制住。

當然也有人看了不高興。秘宗門董三橋等人,一個個臉色很難看——錫曉岩先前一拳就打倒他們的韓師叔,如今荊裂的戰力,等於將秘宗門徹底比了下去。

可是要數到最高興的,街上還沒有人比得上顏清桐:荊裂突然從天而降殺出來,吸引了所有人注目,暫時也就沒有人追究他主使下毒一事。他拉著幾個手下鏢師,趁著大伙兒正興奮呼叫,悄悄退到人群的最後頭,預備一有什麼不妥就開溜。

——他心裡仍在盼望,尹英川和圓性帶著西軍趕來,就能將形勢改變。

這時卻真的又有人出現在「盈花館」外頭街道。顏清桐看過去,卻見並不是尹英川,而是四騎陌生男女。他們一到來就看見練飛虹,同時躍下坐騎,穿過人叢走過去。

眾人看這兩男兩女,一個婦人年紀已是四、五十歲,另外三人都頗年輕,身上各帶著幾件不同的武器,加上一身沾滿沙塵的衣衫,打扮跟飛虹先生很相似,都有一股西域風味,可猜知一定是崆峒派門人。四人所經之處,群豪都向他們施禮,四人一邊忙著還禮,一邊走到練飛虹馬兒旁。

——他們先前在城裡,跟心急亂走的掌門人失散了,一直在城東打圈,直至聽到眾人喝采起鬨,這才找到「盈花館」來。

那年長婦人是練飛虹的師妹蔡先嬌,也是當今崆峒派副掌門。她的名頭在中原武林雖不算響亮,但在二十年前就已是令西部馬賊聞風喪膽的女俠。旁人看她那張有如農婦般的粗糙臉皮,很難想像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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