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陰流·陽極

「盈花館」的屋頂之上。

一男一女兩個長刀手,正在太陽底下對峙。

島津虎玲蘭將手上反射著金黃陽光的野太刀舉得更高,從眉際升上了額頭。

她同時腰身卻更往下沉,雙腿張得更開站立。

這是一個加強守御的架式。

為的,當然是迎接對面那頭力量強大的「怪物」,即將而來的第二次進攻。

錫曉岩也一樣,將長刀單手舉起過頭,刀背卻幾乎貼在後頸,好像用肩背擔著刀一樣,那主攻的架式,就像山野村夫砍樹斬草那般簡單粗疏。

那條拿著刀的三節怪臂,曲起來時姿勢怪異到極點,令人更難捉摸出招的先兆。

虎玲蘭無法確定,錫曉岩的攻擊距離到底有多長。謹慎起見,她微退了半步,穿著草鞋打著綁腿的雙足,在屋瓦上逐寸移動。她張開這馬步,一雙長腿露出裙衩之外,緊緻光滑的麥色皮膚,令人目為之眩。

——虎玲蘭雖改穿了漢人婦女服裝,但終究不慣,那裙擺也不利打鬥騎馬,於是索性自行將裙子側面割開衩來。

站在屋頂一邊的秘宗門人,乍見這暴露眼前的美麗肉腿不禁啞然,一時竟忘了身處險境。就連江湖經驗豐富的董三橋,也被兩個刀手的對抗引得呆住了:一邊是個舉著誇張大刀,容貌身姿豐美的異族高大女人;另一邊是個長有異形怪手、面容神情有如野獸的青年。這樣奇異的對決,實在從未想像。

突然傳來一記低沉的呻吟,秘宗門眾人才如夢初醒,紛紛退往師叔韓天豹躺卧之處。

董三橋細看師叔,只見韓天豹神志不清,雖然仍本能地強忍著痛楚,但還是無法制止呻吟。他倒卧處只差半尺就是屋頂外了。

弟子們扒開韓天豹衣襟察看,那胸膛中拳處瘀黑得好像塗了墨,尚幸沒有嚴重的斷骨。畢竟韓天豹被打時已擺起拳架,雖然被錫曉岩怪招猝然擊中,接觸一刻還是及時吐氣運勁抵受,才不致受更重的傷。

「趁現在,先撤下去。」董三橋回頭瞥一瞥錫曉岩與虎玲蘭,然後朝餘下的三個師弟說。

「不……不要幫助她嗎?」其中一個師弟急問。剛才要非虎玲蘭及時揮刀相抗,他們不知又有哪個要被錫曉岩的狂刀轟出屋頂外了,這東瀛女子確是他們救命恩人——雖然不久之前他們才向她全力圍攻。

「她本來就不是同伴。」董三橋斷然說:「她為什麼要跟武當弟子打,我可不曉得,現在師叔的安危才最要緊。」

最後一句打動了三人,他們點點頭,合四人之力抬起韓天豹,就在屋頂邊緣悄悄爬下去了。

秘宗門人逃跑,當然沒有走出錫曉岩的視線。他只是不在乎而已。

此刻他的眼裡,只有面前美麗的虎玲蘭。

錫曉岩也忍不住看看虎玲蘭裸露的大腿。但最吸引他的,倒不是那結實修長的形狀,或是緊緻深色的皮膚,而是腿上有幾道已癒合的刀劍傷疤。都是她上次成都之戰後遺下的。那傷痕襯在這雙健美的腿上,既給人痛惜的感覺,又有一種剛柔並濟的美感。

虎玲蘭也察覺錫曉岩的視線方向。她冷笑說:「你看哪兒?小心我的刀,會砍中你。」

「你很美。」錫曉岩回應說。

虎玲蘭臉上微泛紅霞,眉頭因為嗔怒而皺得更緊。她不知道,錫曉岩這話並非輕佻調戲。自小在武當山長大沉浸武道的他,並無跟女子應對的經驗,這句話只是很直率地將心裡所想說出來。

說話時虎玲蘭可沒有半刻放鬆戒備。她並未忘記剛才接下錫曉岩一刀時那股震撼,正在想第二次要怎樣應付。

錫曉岩的右手雖長了一截,但虎玲蘭的野太刀也比他的刀長出一尺有餘,雙方的攻擊距離算是扯平了。

但在力量上,虎玲蘭微麻的雙臂正在告訴她:有差距。

虎玲蘭全神貫注地準備接刀同時,錫曉岩卻沒有多想。

他的刀法,根本不用想。遲遲未發,只是顧著打量虎玲蘭而已。

錫曉岩從沒想過,自己有天會跟女人交手的——那是對自己的侮辱。

可是剛才的交鋒已經證明:她絕對配。

所以再次出刀,他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猶疑——再欣賞的敵人,也還是敵人。

那怪臂自右上方往前揮出,動作簡單得就如樵夫破柴。但世上沒有動手這麼快又這麼強勁的樵夫。手臂和四尺長刀如化軟鞭,瞬間變成模糊的影,朝虎玲蘭頭頂襲下!

虎玲蘭早就戒備著,而且先前已經見識過這「陽極刀」的出刀法,錫曉岩出招雖只略顯腰身抖轉的先兆,還是被她察覺了。本已反舉在頭頂的野太刀運勁迎上,迎接這劈下來的猛刀!

第二次刃鋒交擊的鳴響——也就是喚醒了下面燕橫的聲音——在「盈花館」四周街道迴響。

虎玲蘭埋頭在刀背底下,刀身斜斜擋格住錫曉岩的「陽極刀」。野太刀以斜角迎接,半擋半卸,並非完全硬接錫曉岩那可怕的刀勁。虎玲蘭緊接也借這擋架的反彈之力,將沉重的野太刀迴轉半圈到右側,化為陰流太刀技「青岸」,水平橫斬錫曉岩的腰身!

可是錫曉岩的勁力還是出於虎玲蘭的計算。強烈擋格之下,反彈回來的野太刀,比想像中更難控制,加上手臂又是一陣酸麻,那反擊的「青岸」斬得窒礙不暢,速度勁力比平時弱了最少三成!

錫曉岩哪會放過這機會,手中刀本被虎玲蘭野太刀卸擋到一邊,他腰胯再抖,長刀反方向朝上撩擊,力量竟不遜於先前的下劈,以攻制攻,跟虎玲蘭橫斬過來的「青岸」對砍!

另一次交鳴。錫曉岩這斬擊完全覷准了角度而來,虎玲蘭的「青岸」刀勢被破得徹底,五尺長的野太刀給撞得向上,反彈砸向虎玲蘭自身。

那反彈之力極強,虎玲蘭運足全力控住刀柄,卻還是給刀背擊中了右額,她登時吃痛嬌叱飛退了一步,鬢角有鮮血濺出。

痛楚中虎玲蘭還是將野太刀指在胸前,以防範錫曉岩乘機追擊。看見她那絲毫未崩的架式,錫曉岩心裡又是一陣意外,對虎玲蘭欣賞更增。

只見虎玲蘭右邊額際鬢髮濕了一片,一行鮮血流過眉際,沿著臉側直流到下巴。若非虎玲蘭本身臂力夠強,將野太刀反彈揚起之力控住了大半,這一砸恐怕已令她昏迷。她緊咬下唇,明顯正在忍痛,但戰鬥的眼神和表情半點未動搖。

她心裡只是苦笑。

自從到了中土來,一再遇上的都是「物丹」的最精銳高手,個個一樣的難纏,兩次交手也都受傷了,真不知道交了什麼霉運。

——大概是上船之前,沒有去神社祈願的緣故吧?……

虎玲蘭長得比錫曉岩還要高,但畢竟是女兒之身,練到這種臂力,實在叫他敬佩。

「你叫什麼名字?」錫曉岩忍不住問。

「島津·虎玲蘭。」她故意要捉弄他,不說漢譯,而用原來日語的發音說,令錫曉岩聽得一頭霧水。他不諳世事,連她手上的野太刀是倭國兵器也看不出來。

「我是武當派,錫曉岩。」他自我介紹。跟這樣的對手打,絕對該知道彼此的名字。

虎玲蘭可沒有這樣的好感。她只知道,荊裂出身的南海虎尊派,正是被武當趕盡殺絕的。

荊裂的仇人,就是她的仇人。

她沒有回答,只是將野太刀朝頭頂舉起來,刀尖斜斜指向後方的天空,成為全攻的「大上段」架式。

——這次該我了。

看見虎玲蘭要對攻過來,錫曉岩更興奮,右手又再擺出那個單手砍柴般的負刀架勢,左掌五指張開伸向前方,彷彿要阻止她衝來。

——就像在說:你還是別出招好。出招,我必定破得了。

虎玲蘭胸脯再張開一點,那刀身更向後略拉弓蓄勁,似在回答他:

——我就是要斬下來。看你破不破得了。

兩人不用言語,卻以姿勢動作交談著。

這時董三橋早已跟同門將韓天豹抬回地面。有兩個受傷較輕、能自行走動的秘宗門人也都爬了下來,都是一臉敗喪。韓天豹躺在街上不住輕咳呻吟,神智已比先前清醒了些。他那緊皺的臉,與其說是因為痛苦,不如說是因為一招栽在比自己年輕得多的對手上而憾恨。心意門戴魁看見,本也想看看韓前輩的傷勢,但一來自己還在照料書蕎,二來又關心屋頂上的對決,也就沒有過去。

這時書蕎張開蒼白的嘴唇。

「我……在哪……」

「你沒事的。」戴魁安慰她:「你吃了解藥,再過一陣子就好了。」

書蕎皺眉一會兒,眼睛還是沒有張開,卻又問:「公子……呢?……他……也沒事……吧?」

戴魁想了一陣子才明白,書蕎口中的「公子」就是姚蓮舟。他一時答不出口,只得含糊地說:「你歇歇……」然後又抬頭再看屋頂上那兩個刀手。

——他自己也是練刀的,這樣厲害的決鬥無法不看得著迷。

虎玲蘭雙膝略屈沉。那是為了躍前斬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