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武當三戒

顏清桐率領的武林同盟東軍群豪,散布在「盈花館」里大廳的四處,呈半包圍的陣勢,面向三個從大門昂然踏進來的武當派弟子。

沒有一人敢率先出手。

陳岱秀、唐諒和符元霸,散發著武當弟子特有如野狼的兇悍氣息,從陽光燦爛的外頭踏入了室內,一下子讓人錯覺,他們的身體帶來了一團象徵死亡的陰影。

雙方人數雖不成比例,可是此刻氣氛,絲毫不像數十人包圍著三人,反倒像三人守著門口不讓那數十人逃走。

陳岱秀他們似乎完全無視圍在大廳的眾人,一直走到廳心才停下步來。符元霸倒提的斬馬朴刀上,仍沾滿剛才斬殺守門武者的鮮血,從門口一路在地上滴下一行血跡。許多人看見這氣勢,臉色不禁青白。

顏清桐從上層趕下來察看,赫見這三人直入大廳,面對十倍以上的敵眾竟也毫無懼色,知道他們定然是武當派的精銳。

他再看看自己這邊:殘存的八個心意同門,都受了大大小小的創傷,半數看來已無法再戰;其他幾十個次等門派的武者,當中雖也有些實力較強,但對手是名震天下的武當弟子,能否抵敵實在成疑;至於聚在身邊那十幾個鎮西鏢行鏢師,手底下有多少斤兩,顏清桐自己哪會不清楚?平時對付路匪流賊還管用,這等層次的決鬥,那是提也不用提……

他估計雙方真正的實力差距,其實不如表面懸殊的人數般巨大;更重要是這邊的武林同盟,並沒有足以團結死戰的士氣和信念……

顏清桐現在心裡大為懊悔:自己為了獨攬擒捕姚蓮舟的功勞,而決定兵分二路,因而把同盟軍的實力分散了。更加後悔得想要刮自己兩個耳光的是:怎麼笨得要親身進這「盈花館」來,將自己陷於進退不得的局面?

他壯胖的身軀流著冷汗,心裡正在苦思,有什麼計策能夠脫出眼前困境……

——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只要好好的去想……

許多意念在他腦袋裡轉了好幾次。

——我努力到今天,幹了這麼多事情,安排了這麼多手段……可不是要在這裡送死……

他想到一切可能。比如講和。就在這兒將姚蓮舟交還給敵人。對方人數畢竟少,姚蓮舟又是這樣的狀況,只要讓他們得回掌門,大概不會再纏鬥下去……

想到這兒,顏清桐心裡已經幾乎決定,就要向站在樓梯下的武當弟子放話求和。可是此刻他又突然轉念想到一件事:

——姚蓮舟中的毒,是我下的。

這事情,不只同門師兄戴魁知道,秘宗門的董三橋和韓天豹好像都已猜出來了;上面房間里的燕橫也可能看得出來。顏清桐想,假如自己在此私自決定放走姚蓮舟求和,同盟破裂,他這主事人聲名大損不用說;不滿的人也許就會將下毒一事向武當派透露……

——一方面被結盟的武林同道唾棄。另一方面又給武當派視為仇敵……這境況的後果,顏清桐想都不敢想。

幾乎就將自己推入萬劫不復之地,顏清桐心也寒了。

——要再想……冷靜想……

這時他看見,一個心意同門手裡,還拿著姚蓮舟的佩劍。他心裡靈光一閃,就將「單背劍」取了在手。

——要鎮定……不可以給看穿。

做出自信滿滿的微笑表情,可說是顏清桐最大的才能。他提著「單背劍」,緩步逐級走下樓梯來。在這生死關頭,他盡全力散發出那假裝的氣度,連己方的人也感染了,各派群豪原來大變的臉色,因看見他而緩和下來。

十數個鏢師因為之前顏清桐的吩咐,一直緊隨在他身邊保護。他站在三個武當弟子跟前足有十多步的遠處,向對方展示手中劍,不說一句話。

符元霸和唐諒赫見掌門佩劍已然落在敵人手上,臉上原有那凶暴氣息更濃更烈。符元霸個性最是衝動,憤怒地緊咬牙齒,就將染血的朴刀舉起向天,似就要當場殺人奪劍。但陳岱秀伸手示意阻止了他。

符元霸這一作勢,其實教顏清桐心胸亂跳。但他強壓住呼吸,表面看來毫不動容,只是默默瞧著站在正中央、明顯是三人首領的陳岱秀。

外貌溫文儒雅的陳岱秀,此際眼神如冰霜般冷,抬頭瞧一瞧樓梯上方那看不見的二樓房間,然後盯著顏清桐。

雖然還有好些距離,中間還隔著幾個鏢師,但顏清桐迎受這鋒銳的眼神,仍是感到好像隨時要給對方一劍穿心的強烈危險。他極力保持那鎮定的微笑,也強忍著不看陳岱秀手中已出鞘那柄明晃晃的武當長劍,仍然沒有作聲。他要讓對方先動搖。

陳岱秀視線轉向顏清桐手裡的「單背劍」。他不同符元霸和唐諒兩人,瞧見掌門佩劍,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

但心裡其實血氣翻湧。

——掌門已被他們擒住了嗎?

陳岱秀還是沉默。顏清桐忍不住先開口:「幾位請先離開這兒,退到兩條街外。我等再派人跟貴派談判。」

顏清桐說話時保持微笑,聲音因此也很輕。這其實是掩飾,理由當然是不想給樓上的姚蓮舟和樊宗聽見他的話。

那房間里仍是形勢未定。他扯這謊,只求先延緩眼前困局。

——只要等到尹英川和圓性的西軍過來支援!

先前顏清桐諸多安排以拖延西軍到來,此刻卻恨不得他們馬上就在門口。

聽到顏清桐的話,陳岱秀卻冷笑。

顏清桐一怔。「你不是聽不明白我說話吧?」他揚一揚「單背劍」:「你們已經來得太遲了。」

這次竟輪到陳岱秀微笑了。

「符師弟……」陳岱秀略側過臉,向左旁的符元霸說:「這些外人,看來不太了解我們武當派。不如你把武當三大戒律念一遍給他們聽好嗎?」

符元霸點頭豪笑起來,長長吸了一口氣,鼓足充盈雄壯的聲線高聲誦讀:

「一.凡我武當門下,當寄骸髓於修練之途,夙夜不懈,生死無念,以共臻武道之極峰!

二.如遇阻道或求戰者,須懷無怖無情之心,即其為神佛魔魅,必盡死力斬殺之,以證我武當無敵之實!

三.眼不見名位財帛之誘,耳不聞威權情面相逼,一無牽絆,自求道於天地間!」

這「武當三戒」響徹「盈花館」大廳,每字彷彿都在人們耳邊喊叫,連心胸也為之震蕩。

「你們聽得明白吧?」陳岱秀接著說:「我們武當弟子是絕不受你們脅迫的。姚掌門要是真的在你們手上,要殺,即管便殺。」

他冷冷掃視廳內所有人一眼。

「不過殺了他之後,你們任何一個,也別想活著離開這裡。」

顏清桐心頭一陣震撼。但他仍努力保持表情,失笑搖了搖頭:「我才不信你們的鬼話!你們千里迢迢趕來長安,不是要保他的嗎?他是你們堂堂掌門,你們會眼睜睜看著他死?」

「事情一天還沒有絕望,還是要儘力。」陳岱秀用一種像教訓的語氣回答他:「可是儘力而為,跟違背自己的信念,是兩回事。假如姚掌門今天真的要死在這裡,也沒有辦法。武當派會有另一位掌門的。」

顏清桐一聽這話,那原本極力維持的鎮定神情,有如溶化崩潰了,面部肌肉扭曲,變成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愕。

他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世上一切欺騙和計算都有限度,始終也有不管用的時候。

——尤其當你面對的,是一群無視世間常理的瘋子時。

「就按你剛才所說吧。」陳岱秀冷冷說:「你們先滾出去。退到兩條街外。談判倒不必了,以後的事由我派掌門發落。」

二樓房間里的五人,一片沉默。

原本守在房門外的心意門人,不知何故匆忙退走了,那房間變成只剩下燕橫和童靜跟姚蓮舟對峙,後面的窗戶前,還多了一個樊宗回來助拳,燕橫隱隱被前後兩個武當高手包夾其中。

可實際上燕橫卻操著生殺之權。姚蓮舟到現在還是沒能從椅子再次站起來,右手上的「靜物劍」軟軟垂在地上無力舉起,胸口喘息仍然強烈。更可怕的是冷汗滿布的臉,那層灰色顯得更深了。他身後的殷小妍顯得憂心如焚,不斷用袖子替他拭汗。

另一頭的樊宗也好不了多少,身上多處受重傷不用說,剛才連番激戰也把體力耗得七七八八,手上又只有一枚「喪門釘」。此刻姚蓮舟頹坐在燕橫的劍鋒前不足五尺外,要是燕橫狠下殺手,樊宗能否阻止,可是一點兒把握也沒有。

但是樊宗想起,先前燕橫在屋頂饒他不殺的情景。

還有那澄澈無邪、豁然開朗的眼神。

——這小子,今天不會向掌門下手。

樊宗知道,掌門也是如此判斷。否則剛才他穿窗而入準備發射暗器時,掌門不會喝停他。

雖是占著優勢,燕橫的臉上並沒有半點自豪的表情。他深知這兩個敵人要非負傷中毒,自己斷無倖免——占著大便宜還沾沾自喜,這絕非青城門下的作風。

他的「靜物劍」和「虎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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