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圍攻

寫在白袍上那十四個黑字,看在「盈花館」外頭每個武者的眼內,都彷彿有千斤份量。

顏清桐、戴魁、董三橋、韓天豹互相對視了一眼,又看看街上倒著已斷氣的心意門人。最後抬頭再瞧那懸掛著白袍的窗戶。

他們終於明白,華山派看見姚蓮舟時是何感覺了。

——難道真的要就此認栽?

「事到如今……只好等尹前輩和圓性大師的西軍趕過來了。」韓天豹說。他畢竟經驗最豐,也最先恢複冷靜。

其他人都默然無語。在場明明有百人之眾,卻不敢攻入一個只有兩名敵人的房間,群豪不免自覺窩囊。

有兩個較精於醫理救急的武者,已為戴魁扶正斷骨處,再用拾來的破斷窗框當作夾板,縛在他的手臂上。戴魁痛得一額都是冷汗,但不吭一聲。

顏清桐遣走那兩人,欲與戴魁談話。但戴魁別過頭不看他,只瞧著地上已死去的師弟李文瓊,眼神悲憤。

「師弟,我要問你……」顏清桐雖焦急,還是盡量悄聲:「剛才交手,他有中毒的跡象嗎?」

戴魁冷哼一聲,仍不理會他。

「師弟,此事關係重大,不是賭氣的時候……」顏清桐急急說,指著李文瓊的屍身:「難道你不想馬上為李師弟復仇嗎?」

看著情同手足的李文瓊那死狀,戴魁怒然一把捏著顏清桐的手臂。他雖受傷失血,但畢竟功力深厚,一隻右手暗中貫勁,還是捏得顏清桐吃痛。顏清桐怕被人察覺,強忍著痛楚沒喊出聲來。

「是你害死文瓊的。」戴魁從齒縫間吐出這句。這始終是本門家醜,他沒有高聲說出來。

「我也想不到……姚蓮舟還會這麼……勇猛……」顏清桐如呻吟般說:「我用的毒……不輕……現在最重要是……打敗他……我也是為了心意門……」

戴魁這才放開顏清桐的手臂,然後走到李師弟跟前蹲下。他眼睛裡有復仇的火焰。

「不錯。我看見他的臉色,中毒不輕。」他說著就握住腰刀的把柄,將刀從李文瓊腹部拔出來,灑得自己一身是血。

眾人見這位心意門傳人,如此狀態下仍似欲再戰,俱感訝異,但也激起了一點士氣來。

顏清桐趁著這氣氛,馬上就跟董三橋、韓天豹和燕橫說:「我戴師弟試出來了,那姚蓮舟受著嚴重內傷,剛才已是強弩之末。我想這傷是在華山一役所受的,因此才一直躲著不出來。」

燕橫大感意外,秘宗門兩人都將信將疑。董三橋想,如果姚蓮舟真是受傷,故意掛出那兩行大字來唬嚇他們,又確實合理。

「我們可以等尹前輩到來。」顏清桐又說:「但姚蓮舟也有武當弟子來了西安助拳。現在只有一人還好對付。假如再來十幾個,這擒捕武當掌門之計就要失敗了。」

房間內那武當弟子雖未露面,但殺傷兩名秘宗門弟子的暗器手法,已盡顯功力。董三橋心想,假如再來幾個這樣級數的傢伙,的確甚難對付。

——而他們任何一刻都可能出現。現在也許已是制服姚蓮舟的唯一機會。

燕橫年輕,對這種複雜的形勢更無從判斷。他想這些都是江湖經驗遠比他豐富的前輩,還是聽從他們比較妥當。

就在群豪猶疑之時,突然有人「啊」的一聲指向「盈花館」大門。眾人又再緊張起來,朝那門口戒備。

但見從門裡出現的,既非姚蓮舟,也不是那用暗器的神秘武當好手,而竟是一個看來不過十五、六歲的漂亮女孩,看一身打扮似乎是個婢女,後面卻背著一個比她還要大的姑娘。看那姑娘的鮮艷衣飾必是「盈花館」的妓女,只見她擱在那女孩肩上的臉煞白如紙,略呈灰色,像生了大病。顏清桐和幾個鏢師更一眼就認出,她是「盈花館」里最當紅的書蕎姑娘。

更奇怪的是這年輕女孩左手上,還拿著一柄略彎如刀、柄首有鐵環的長劍,這兵刃樣式,在場眾武者前所未見。

殷小妍吃力地背著書蕎,一步一顫跨出大門。眾人怕門內暗處還有埋伏,都不敢走近她。就只有燕橫,看見小妍如此艱辛,忍不住就上前幫助她,把書蕎姑娘抬下來,輕輕放到地上。

小妍感激地向燕橫點了點頭,接著雙手捧起那「單背劍」。她左右看看,找到戴魁所在,就走到他跟前。

戴魁之前殺進那房間,也察覺房內有一對女子,但剛才生死一線,哪有閑情細看她們是什麼人?此刻才第一次看清小妍跟書蕎的模樣。

書蕎蜷起身子躺在街心,戴魁一看她狀況就恍然:她跟姚蓮舟一起中了毒。戴魁不禁又憤怒地瞪了顏清桐一眼。

「這位……俠士……」殷小妍在眾多手拿刀槍劍戟、殺氣騰騰的武者包圍下,身體不斷顫抖,但仍然強壓著畏懼,朝戴魁說:「剛才在裡面……我見過你……」

小妍看見戴魁那滿臉鬍鬚還沾著未乾的血,手上提著一柄染成紅色的腰刀,再想起他之前殺入房間那狠相,不由渾身哆嗦。

她看一看地上的書蕎,深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就將手中劍遞給戴魁。

「房裡的客人,請求你們先給書蕎姑娘解藥。他就用這佩劍作交換。」小妍不敢正眼看戴魁,只是低著頭,努力複述姚蓮舟吩咐她傳的話:「他說,這事情無關外人。救了書蕎姑娘後,他再等著跟你們……一決勝負。」

群豪聽了這驚人的話,全都盯著小妍手上那柄「單背劍」,細看那古怪的略彎劍鞘和卍字護手,劍柄上飾有古雅的雲紋鑲銀。

——這就是武當掌門的佩劍。即使只是拿在一個不懂武功的小女孩手中,仍散發出一種威儀。

董三橋聽了心中盤算:姚蓮舟竟如此託大,連佩劍都不要?還是跟窗外那十四個字一樣,是為了唬人?可是看那個妓女的樣子,似乎真的快死……「解藥」是怎麼回事?中了毒嗎?……

眾人也對小妍那句「解藥」摸不著頭腦,正在議論紛紛。顏清桐則急得幾乎要跳出去捂住小妍的嘴巴。

戴魁瞧著那柄殺傷了他許多同門的「單背劍」,想起剛才在暗室中所見那劍光,如何以「太極劍」巧妙地引導李文瓊的鐵鐧打斷他的臂骨,又控制他的腰刀刺進李文瓊下腹……戴魁一想及這一幕,心頭一陣刺痛。

此刻戴魁眼見,姚蓮舟為一個被無辜連累的女子,竟然甘願放棄佩劍;相比自己乘著對方中毒之危,率十倍之眾進攻……他只覺無地自容。

——不只是武功。連氣概,我也輸得這麼徹底!

小妍還在低著頭把劍遞給戴魁,他卻遲遲未接,她抬頭看看,只見戴魁一張粗豪的臉激動得漲紅,小妍卻錯以為他被激怒了,更覺驚慌。

——為了書蕎姑娘,我要挺下去!

戴魁伸手,但並不是接劍,而是將「單背劍」推回給小妍,二話不說就上前蹲到書蕎身旁,放下了手中刀,也不理會被眾人看見,就從腰帶內拿出那包解藥打開,親手將紙包內的細丸喂進書蕎的嘴巴。

「師弟!」顏清桐急急走過去,卻已阻止不及。

書蕎已失知覺,並未吞咽。戴魁也有點走江湖的經驗,不顧慮男女之防,將書蕎扶得半坐起來,用掌推拿她肩背穴位,令她食道張開,終於吞下那些細丸。

小妍大喜,抱著劍走到書蕎身旁。只見書蕎姑娘還未有起色,非常焦急。

「別擔心。」戴魁臉有愧色地說:「是真解藥。」

董三橋和韓天豹都不是獃子,看了這一幕,聽了這些對話,再看顏清桐的反應,把事情串起來,終於想通了。

——姚蓮舟不是受傷,是中了毒!

兩人相視一眼,都知道此事關乎這支同盟軍的名譽,也就沒有說破。

顏清桐趁著戴魁正照料書蕎,悄悄走到小妍身邊,冷不防就把「單背劍」奪到手。

戴魁將書蕎推給小妍,怒然起立呼喝:「你幹什麼?」但顏清桐已把劍拋給了一名心意門的師弟保管。

顏清桐知道這次非得豁出去不可,放聲高呼:「姚蓮舟已受重傷,如今連佩劍都沒有了,我們不馬上殺進去制服他,更待何時?」他說時眼睛瞧向秘宗門人和燕橫。

燕橫雖想不透其中關節,但見姚蓮舟為了一個女子棄劍,他們卻要乘機進攻,只覺頗是不妥。

相反董三橋和韓天豹都猜到內情,他們卻一心只在想:這確是制服姚蓮舟的黃金機會,假如武當大隊弟子趕來就要錯過了……

顏清桐看著兩人,那眼神彷彿在問:你們要不要賭這一把?

心高氣傲的董三橋,此來西安本就是要顯揚秘宗門和本人的名聲。他咬咬牙,就朝顏清桐點頭。

小妍聽到顏清桐的話,看見身邊一個個如狼似虎的武人,想起房間里中毒已深的姚蓮舟,現在連劍都沒有了,心中一酸,不禁憤怒地大叫一聲:「不要臉!」

這一句,出自一個尋常的婢女之口,聽在群豪耳里更覺刺耳。

「這兩個女的,跟姚蓮舟關係不淺,都先扣下來!」顏清桐指向小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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