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千山未及此山高

在那「盈花館」的大招牌底下街道,包圍著的東軍群豪刀槍並舉,刃鋒反射出一片如海的光芒。

守在南面的人,全都仰著頭,以緊張的眼神,凝視二樓其中一個房間那排緊閉的紙窗。

在場沒有人發出聲音。就連那些慌忙逃走出來的客人和妓女,看見這武者軍團的陣仗,一個個也是噤若寒蟬,縮著頭慌張地從兵刃叢間走過。武者密切留意每個從「盈花館」走出來的人,從其步行姿勢判斷,當中有沒有會武功的,慎防有武當人混在其中。有幾個比較年輕的恩客,走路動作稍為靈活,都被武者揪住仔細查看,肯定了不是會家子才放走。

「盈花館」的鴇母帶著幾個龜奴,一看見顏清桐就急不及待走到他跟前:「顏大當家——」

顏清桐看也沒看她,仍然緊緊盯著那排窗子,只是舉起一隻手掌說:「今天這兒有任何損失,我全包了。」他揚一揚下巴,指向那些窗子:「有個奇怪的客人,住在那個房間?」

鴇母點了點頭。顏清桐沒再跟她說話,只揮揮手示意她快點離去。然後他轉過滿是汗珠的臉,瞧向戴魁。

戴魁只是怨忿地回看顏清桐一眼,就帶著李文瓊和其餘十六個心意門好手,往「盈花館」的大門走去。

剛才戴魁已經跟眾同門下令,這一戰心意門要打頭陣。當然他沒有解釋原因。李文瓊等雖然又疑惑又緊張,但既是戴師兄的命令,他們不能不從。

戴魁把那束牛筋索交到一個年輕的師弟手上:「待會兒如制服了姚蓮舟,由你來縛他。」

李文瓊聽見師兄的口氣,似乎對生擒武當掌門頗有把握,不禁瞧著他。

戴魁避開李師弟的目光。

「之後我會告訴你。」戴魁仍向著妓院大門走去,輕聲向李文瓊說。李文瓊知道戴師兄為人素來剛直,不喜掩飾,心知這事情必有不可說的隱衷,也就不再追問,提起雙鐧和師兄並肩走著。

董三橋看見心意門人竟自告奮勇作先鋒,卻又不向他交待一聲,甚感奇怪,向顏清桐問:「這是怎麼回事?」

「董兄,我戴師弟說,要為大家一探姚蓮舟的虛實。」顏清桐回答。

董三橋想不到其中關節,但既然心意門自願冒這大險,他也沒有理由阻止。董三橋回頭,跟韓天豹耳語數句。韓天豹點頭,就暗地向四個秘宗門弟子下令,四人馬上走近那排南面窗子下方。

群豪見心意門人率先出擊,也都向他們歡呼助威。

「山西心意門,果真是好漢!」這樣的讚美之詞,聽在戴魁耳里,卻只覺苦澀。他暗下摸摸那收藏著解藥的腰帶,心中只盼這事情快點完結。

燕橫也極是意外。看著戴魁走過,他想起自上午在路上相識以來,這位心意門前輩一直很敬重自己,心裡熱血上涌,忍不住就說:「戴兄,讓我跟你一起進去!」

戴魁見在場武林同道,一個個只會站著喊叫助威;自告奮勇加入助拳的,就只有最年輕的燕橫一人,他心裡大是感激。但此事關係心意門榮辱,不容外人在場,戴魁只是無言向燕橫搖搖頭,也就拔出腰刀,領著同門走入「盈花館」的大門。

最後一個心意門人也消失於門外之後,外面群豪也就馬上靜了下來。

韓天豹這時揮揮手。四個秘宗門人同時躍上了牆壁,手足並用地爬到那排密閉紙窗的下方,蹲伏在下層窗戶的檐瓦上。他們手中已是暗扣著飛鏢。

秘宗門的輕身功夫名震北方,武林中人早已知曉,現在親眼看見四人飛檐走壁,沒發出一點聲響,群豪也都讚賞,只是怕被房間里的人發現,並未出聲喝采。

燕橫專心地傾聽「盈花館」內的動靜,心裡在關懷心意門人的安危,並未察覺在包圍人群的最後頭,童靜也拉著馬兒在觀看。

顏清桐滿臉帶著期望,正熱切等待著妓院里傳出的打鬥聲音。

在「盈花館」樓下那掛滿了紅帳的華麗大廳里,戴魁靜靜仰著頭,凝視通往二樓的木階。

也許是錯覺,他好像聽得見,身邊十七個人的急促心跳聲。

「待會兒我與文瓊打頭陣。」他沒回頭地向同門說。「記著,要是危險,就馬上逃出去。面對這樣的對手,沒有什麼可恥的。」

說完就往階梯踏上第一步。

李文瓊還是摸不透戴師兄為什麼要強出這風頭,只知道絕對跟之前輸給荊裂的事無關。可是現在已入敵境,更不是追問的時候。他只好緊緊跟著師兄上去。

到了二樓的走廊,陽光自西側一整排的窗口射進來,廊內沒有一絲風,微塵在光束下浮游,四周皆沉靜得可怕。

戴魁知道到了這地步,對方必然已經察覺他們上來,也無意掩飾腳步聲。他暗中調息呼吸,全身重心下降,每一步踏在那木板地上都很凝重,正是心意門武術著名的「雞形步」。戴魁以這戰鬥的態勢,慢慢朝著走廊末尾最南那個房間前進。

李文瓊和其他十六人一見師兄這姿勢,就如平時修練的習慣,一個個也都跟隨著擺起同樣的身姿,並已架起刀劍兵刃。

戴魁那柄心意門的腰刀跟一般尋常單刀有異,全刀長達三尺九寸,刀柄也造得略長,可單、雙手握持拼殺。此刻戴魁雙手握刀,刃尖向上,緩緩把刀柄沉下到腹底丹田前,刀背前頭幾乎貼到右胸肩上,就像把整柄腰刀抱在懷內,正是「心意三合刀」的備戰架式。

戴魁和李文瓊繼續以「雞形步」謹慎地前進,不一會兒那個緊閉的房門已在面前。

門內無一點聲息。

走廊里並不炎熱,但戴魁連眼眉都被汗濕透了。

雖說這次結盟目的是生擒姚蓮舟,但戴魁已經顧不了。

——必要時,就把他砍了。

他跟李文瓊對視了一眼。兩人在山西總館一起修練不知多少日夜,一個眼神之間已經心意相通,知道待會兒要用什麼招式互相配合。

戴魁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隔著門說:「姚掌門,在下已知你此刻是何狀況。只要姚掌門把兵器往窗外拋棄,我等絕不會刀劍相加。一切有話好說,今天各派英雄齊聚西安府,也不過想跟武當派說清楚道理。」戴魁說得含糊,也沒有自報名號和門派,否則就好像承認了,下毒是心意門的人所干。

房間內一片靜默。戴魁還是耐心地等著,儘可能避免這一戰。

良久,門內傳來一把聲音。

「既已用到這等手段,何用再多廢話?你們要進來,就進來吧。」

那聲音發出處,就在門後極近所在。

戴魁和李文瓊驀然驚覺,強敵就在跟前隔著門不足七步之處,登時激起自保的反應,兩人不說一句就發動了!

李文瓊率先舞起那雙沉重的四棱鐵鐧,狠狠砸向房門開路。鐵鐧所及處,門板如朽木,向內破碎四飛!

破門的剎那,戴魁眼目全力注視門裡。不料房內竟是異常幽暗,戴魁一直在陽光下行事,眼睛不大適應,但仍然捕捉到門後站著一個修長的身影。他毫無猶疑,朝門內迅疾踏進一步,全身整體也乘著這沖步發出猛勁,長腰刀挾這身勁推送出去,正是「心意三合刀」最基本卻也最強橫的一式「崩刀」!

——心意門武道崇尚「拳械一體」,即器械兵刃與拳法相通。這招「崩刀」的身刀合一發勁之法,跟心意門「五行母拳」里的「崩拳」如出一轍。

「心意三合刀」所謂的「三合」,就是「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刀招雖簡樸,但每式皆把心與體發揮至盡。戴魁深知此刻極可能是平生最重要一戰,更是毫無保留。

這招「崩刀」,表面看似是從右肩把刀弧線劈出,實質是將刀刃前尖數寸的鋒口直線往前推刺,激射向那身影!

那修長身影不招不架,卻全身往房間深處飛退,躲開這「崩刀」。其輕功身法甚高,令戴魁訝異。

——他真的中了毒嗎?……這麼快……可是他不敢招架,看來真的沒法反擊……

戴魁奮起戰志,再踏步朝那退卻的身影追擊,刀身反過來刃鋒向上,斜斜一招「炮刀」斬出。

李文瓊也以雙鐧守在身前,在戴魁左旁掩護攻上去。

戴魁「炮刀」之勢將成時,眼角卻瞥見:左面房間角落更暗處,還有另一個身影坐著。

「師弟!」戴魁呼喊。

同時已經看見那第二個身影,手上綻放出劍光。

李文瓊警覺,雙鐧向那劍光迎過去。

戴魁看著那劍光划出一道奇異的圈環。

他畢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優美的軌跡。

一聽見樓上傳來破門的爆響,外面群豪皆聳動。

燕橫已經拔出腰間的「靜物右劍」,隨時準備沖入內助陣。

「去!」韓天豹一聲令下,那埋伏在窗子底下的四個秘宗門人,同時起立附到窗前,準備弄破紙窗,向內里發飛鏢相助。

——但他們不知道:房間內一片幽暗,身在室外陽光下的四人,身影立時隔著紙窗和布帳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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