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西軍

尹英川率領的西軍,在鏢師帶路下沿著西大街而走。八卦門這次派出大群精銳弟子,極欲爭功,因此走得很急,不久就到了城西的竹笆市。

竹笆市日常甚是繁忙,但行人遠遠看見大群武人在東面浩浩蕩蕩走來,紛紛躲到街旁的小巷或商店裡,讓出空空一條大街來,屏息觀看這支武者軍團經過。特別是身材高大、赤膊披著「半身銅人甲」的圓性,更令他們好奇。

「你看那刀,多大!」一個少年把頭伸出巷口,仔細瞧八卦門弟子替尹師叔抬著的那柄大刀,不禁跟身旁的玩伴悄聲讚歎。近百武者里,有些拿的是鐵撾、判官筆、虎頭雙鉤等奇門兵器,這些尋常人家的少年更是從未見過,逐一地興奮指點談論。

有的武者聽到少年的讚歎,暗感自豪。其中一個來自河南舞陽的魯山派好手,手裡提著個顯眼的獸臉銅盾,聽到後就刻意向少年們揚一揚盾牌,然後故作憤怒狀,朝他們猛瞪一眼。少年都給唬得逃入巷裡,又驚慌又覺得好玩。群豪也鬨笑起來。

尹英川回頭,看見那些來自小門派的武林人士,紀律如此鬆懈,嘆息搖頭。

「師叔。」他身旁的徽州八卦門總館「內弟子」丁俊奇說:「其實我們這麼大鬧西安,那姚蓮舟遠遠就知道我們來了。那怎麼抓得到他?」

「就是這麼鬧才好。」另一邊的圓性聽見,冷冷說:「讓他知道我們來了。」

丁俊奇不解。尹英川瞧一瞧圓性,然後向師侄解釋說:「他的意思是,姚蓮舟根本沒打算要逃。」

「師叔……」

「我也是一般想法。」尹英川說:「我本來就沒指望靠那顏清桐的人查出姚蓮舟下落。既知道他就在城裡,不如就直接把他叫出來好了。」他的一黑一白眉毛皺起來,目光收緊又說:「他在西安也是為了等我們吧?」

「尹前輩。」圓性沒有看尹英川,仍是專註地瞧著前方街道:「可以答應我一件事情嗎?要是我們這支西軍先遇上武當掌門,請讓我先打。」

「我不知道你這位年輕的大師,在少林寺里武功地位如何……」尹英川微笑:「但你自問比得上華山派掌門『九現神劍』劉宗悟嗎?別送死。」

「他殺得了,我就讓他殺吧。」圓性說得語調平常,半邊臉沒有顯示怒意,也沒有赴死的激昂。「只要讓我打就行。」

「你都已經穿了全副武裝。看來我要阻也阻不了。」尹英川收起笑容點點頭。他心裡疑惑:這圓性和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過去未聞少林、武當兩派結過什麼大仇,雖然聽說姚蓮舟在華山已經宣告要找少林派的麻煩,但畢竟只是口頭說說,還沒有行動。圓性怎麼這樣堅持拼著死也要跟武當派比斗?難道他出家前跟武當派有私怨?又或是上一代的事情?……

「大師……」圓性雖遠比尹英川年輕,但始終剃度於名滿天下的少林寺,尹英川也不得不尊重。「我一直在想,貴派要是真的加入這次討伐武當之行,斷不會只派你一人……我沒猜錯,大師是私自下山的吧?」

圓性沒半點動容,卻也未回答尹英川。

大隊早就越過竹笆市,繼續沿西大街而行,接近橋梓口。

這是西大街一段寬闊的石橋,橋底下一條清澈大渠,名為通濟渠,渠水自西城門外引入,以供古皇城和附近一帶的民家食用,沿渠兩邊的南北街道,每隔十來戶就有一口井。

如先前一樣,橋梓口四周的人早已退避,一片冷冷清清。卻獨有一人,大剌剌地盤膝坐在那石橋中央,手裡提著一條長桿棒。帶路的鏢師一見這身影,馬上停步。

尹英川和圓性率先走前觀看。

盤坐橋上的不是別人,正是荊裂,一手撐著那條比他還要高的船槳。

「又是你!」尹英川皺眉高呼:「你不是退出了嗎?怎麼又跟著來了?」

圓性看見荊裂,倒是自從走出「麟門客棧」之後,半邊嘴巴第一次露出笑容。

荊裂在橋上站起來,走到橋邊的石欄杆旁,半倚著輕鬆地說:「我分明就在你們的前頭呀,怎麼說成是我跟著你們?」

尹英川沒空理會這等廢話,也不再跟他爭辯,只問:「你是要加入的就過來。否則就別攔路。」他之前見識過荊裂如何打贏戴魁,知道荊裂是高手,心裡也希望他加盟。

「你也說是我『攔路』啦。」荊裂笑著撥一撥滿頭辮子:「也就是承認是我先到的,絕對沒有跟著你們。」

荊裂如此言不及義,尹英川後面許多他派群豪都忍俊不禁。尹英川卻氣得臉色煞白。

「這位荊兄。」丁俊奇代師叔出頭:「看你一身打扮應該是豪爽之人,不料說話如此夾纏不清。我們……」

荊裂卻打斷他:「跟著你們的,不是我。是另有其人。」

他說著,忽然就用船槳一撐,雙腿躍上了石欄杆。足底一著落欄杆,荊裂又再跳起,躍到更高處,同時右手已經從後腰拔出那柄以鴛鴦鉞改造的大鏢刀,藉助身體跳躍之力,在最高點猛地揮臂,將鏢刀往西軍群豪的方向甩出!

隊伍中許多人都急忙低身抱頭,或是用手上兵器招架,迎接那急激迴旋飛來的鏢刀;鎮西鏢行的鏢師和一些功力較差的武者,就根本反應不及,呆在原地。

尹英川和圓性也一樣紋絲不動。

他們當然不是發獃,而是從荊裂半空發鏢的手勢,已經斷定那鏢刀不是飛向他們。

果然,那鴛鴦鉞鏢刀在群豪頭頂上呼嘯而過,繼續弧線飛行,直飛到隊尾後兩條街處一個巷口,鹿角狀的刀刃深深釘入一邊土牆。

圓性和尹英川隨著那鏢刀的軌跡回頭看,正好看見鏢刃插入巷口牆裡的剎那,巷後有一個身影極快地閃過。

「有人跟蹤!」尹英川大喝。

——難道是姚蓮舟?還是武當弟子?

西軍押尾的武者馬上回身,紛紛舉起兵器往那巷口沖了過去。卻見巷內有十幾個人,都是躲著看熱鬧的百姓,當中有老人家也有小孩,一個個慌張地蹲在巷子旁。

他們看見這班凶神惡煞般的武人衝殺過來,都被嚇得說不出話。當中幾個人只是往上面屋頂指了指。

「上了去!」眾武者呼叫。其中一個來自山西平陽的八卦門支系弟子,輕功身手較好,當先就踏著牆頭翻上了屋瓦,同時還舞刀過頂,以防上屋頂一刻被對方偷襲。這八卦門人才蹲上屋瓦,卻見有一條身影早已經越過兩排屋子遁到遠方。

「好快!」八卦門人輕呼,心裡想很可能就是武當著名的「梯雲縱」輕功。要知這等尋常民家的房子,屋頂瓦片甚為輕薄,用一般的奔跑方法,非踏出個大窟窿跌下去不可,此名探子必定專精修練過高深的輕身功夫。

尹英川深知這個本派弟子的輕功造詣,但也被這神秘探子逃掉了,不禁意外。

「不用奇怪。」荊裂躍起發了一鏢後,又輕輕著陸在石橋上。「以我所知,武當派有特別調練一批專門做跟蹤情報的弟子,並且派駐各省的大城都。他們為了這個『天下無敵,稱霸武林』,可真的準備充足。」

尹英川問:「這麼清楚……你跟武當弟子交過手嗎?」

荊裂微笑不置可否。

「武當弟子,已來了西安。」圓性像是向自己說。他神情沒半點緊張,反倒略現興奮。

尹英川卻很擔心:「如果姚蓮舟已經與其弟子門人會合,再非孤身一人,那麼要擒捕他就很困難了。」

「師叔,你剛才不是說過姚蓮舟在等我們嗎?」丁俊奇說:「那麼他現身就行了,沒必要再派弟子來跟蹤。我在想……」

「他們還沒找到自己的掌門。」尹英川點點頭。

「這是唯一的解釋。」荊裂說:「藏首露尾,不是武當派的作風。他們通常喜歡直接就打過來。」

尹英川揚起左邊的白眉,打量著荊裂。「你這傢伙,又不肯加入我們,卻又助我們揭出那探子跟蹤,是什麼居心?」

「我不過是有個同伴,過了約定的時間遲遲未返,才出來找她,卻打聽到你們已經從『麟門客棧』出動。」荊裂笑著說:「幸好來得及追上你們看熱鬧。還給我途中發現那個武當探子,真好運道。」

「既然你發現那探子,何不暗中就把他制服?」尹英川一臉不高興。要是荊裂擒下那探子,就可能問出許多事情。

「我沒這把握啊。那人不像你們這些出巡的傢伙,可是非常警覺的。」荊裂揶揄了一句,又說:「而且不是這樣當眾趕跑他,接著就沒好戲可看了。」

「什麼好戲?」丁俊奇不忿地問。

「武當派的人行藏既露,他們也就不會再躲了。」

說著他就指向大街的東首。

眾人回頭望去。果然在那長街遠處,已有五條身影成一橫排,像走在自家的廳堂般,朝著西軍直走而來。其中三人都帶著刀槍兵刃。

五人里走在正中央的那個,一頭鬈曲長發披散,額上展現一行符文刺青,身材像顆圓滾滾的鐵球,正是武當派「鎮龜道」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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