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陣

「要笑,就在我面前笑。看誰的拳頭硬。」

桂丹雷心想陳岱秀所說不無可能,也無言在考慮。

緊跟在燕、顏二人身後,是顏清桐的同門戴魁和李文瓊,還有其餘十六名心意門弟子。他們當然也都全佩上了兵器,戴魁腰懸一柄單刀,李文瓊則手提著一雙沉重的四棱鐵鐧 。

是決鬥的時刻。

先前在客棧內聚會時,他們都還抱著湊熱鬧的心情,興高采烈有如喜慶飲宴;此際卻一個個神情肅穆,無人交頭接耳,只是逐一踏出客棧大門,分別走到南門大街東、西兩頭,在街角路旁排列站好,形成有如拱衛客棧的陣勢。

把武當掌門獨入關中的消息廣為散布後不久,王芳又奉命跟著那些武人的行蹤,到了西安府來。這時他更感到奇怪——欲知西安府發生的事,派駐在城裡的探子打聽就夠了,何勞他堂堂副千戶遠從京師跑過去?

那少數仍然聚在街上的人,大半就是原本到「麟門客棧」湊熱鬧,卻不得其門而入的外地武人。他們沒有作聲,一一緊閉起嘴巴,默默注視著「麟門客棧」的硃紅色大門。

這些官差自然知道,今天將要發生什麼事情。

看見東、西兩軍分配定了,顏清桐朝尹英川拱手。

「啊,看來真的要開打了。」文士遠眺街道,語調輕鬆地緩緩說。眼前遠處刀槍林立的場面,他既顯得關注,但也似非切身之事。

——武林恩怨,沒有他們干涉的餘地。

最初接到這個奇怪的任務時,王芳一直摸不準上面的意思。錦衣衛雖是線眼滿布天下,但主要查緝對象都是官吏軍員,被詔獄牽連的草民百姓並不多;至於武林人物,尤其是「九大門派」的頂尖高手,向被朝廷視為「世外之人」,對他們的事情錦衣衛更是從不插手。

那道朱漆大門終於打開來。

「只有一事,王某想不明白,要向李先生請教……」王芳說著伸手一指窗外。

被顏清桐這大男人硬拉著手掌,並率各大門派群豪之先出發,燕橫心裡本應感到尷尬或不快。但是此刻他心頭已然被另一股情緒淹沒了。

——他們深知今日一戰,自己遠沒有動手的資格。但是能夠躋身這支武林同盟軍當中,與有榮焉。

李君元一聽見,視線終於移離了窗戶,瞧著王芳。

——什麼武當派掌門,干我們什麼事?……

王芳聽見這句話,眉頭揚了起來。

同時,正在窗戶下方走過的圓性,全身都進入了戰鬥狀態,五感異常敏銳,馬上就發現李君元來自二樓的目光。圓性止步,仰起半戴面具的臉,一雙大眼朝他直視。

這男人年紀四十上下,作文士打扮,但細看衣履的質料非常名貴,可不是什麼寒酸秀才,腰帶上還佩了一塊半個巴掌大的翠玉,色澤通透,價值不菲。

李君元俯視走到「臨仙樓」下方的武者行列。

燕橫空出來的左手,不禁握住後腰處的「虎辟」劍柄。

「王爺本就愛惜天下豪傑,出手從不吝嗇。」

到達後他才知道,真正要來監察事態的,是眼前這個名叫李君元的文士,自己不過負責接引連絡。上司並未告知王芳,這李君元有什麼官職,只說他乃是寧王府的人。

八人也不顧引起客棧里的人側目,各都帶上了兵刃,把身上便服的衣袖和袍襬都綁好。其中身材最高大的「兵鴉道」弟子符元霸,更索性將袖子撕掉,露出兩條碩壯的臂膊。他跟已死在成都的同門李山陽一樣,專修「武當斬馬刀法」,那長柄朴刀豎起來高及鼻子,雖已用布包著刀刃,還是十分惹人注目。

「我們可是武當派啊。」

街上眾多武者,全都注視這個還未滿十八歲的少年劍士。每個人臂上的白布,就是為了他的師尊而綁上的。

——今天,就要親眼看見那個武當掌門。仇人的頭領。消滅師門的元兇。

同在這廂房內的錦衣衛副千戶王芳,一直站在這文士身旁,一時瞧向窗外,一時又斜眼偷偷打量著這塊美玉,心裡似乎正在盤算怎麼把它討到手。

他伸手拍拍背後那柄長刀的纏藤刀柄。

「我們就此分頭而行。我在外面的手下一得了確實的消息,就馬上通知最近的一方,同時也會向另一方報信,召他們來援助。」

「就算是陷阱又如何?是也好,不是也好,我們難道不去嗎?不用選擇,也就沒有分別。根本就不必理會他們想幹什麼。」

——就如已經餓透了的狼群。

「媽的。」桂丹雷說:「竟然要你這臭小子提醒。真慚愧。」

「不管哪邊是虛,哪邊是實,我們也得兵分兩路追上去。」桂丹雷掃視一眼眾同門,下達了命令:「陳岱秀、錫曉岩、唐諒、符元霸,你們四人去追東面那隊。」

戴魁聽了,知道自己身為心意門的首席代表,不可不提起精神來,也就重重點了點頭。

「假如是出城,就沒必要分兩隊走了。而且也沒帶車馬。」桂丹雷搖搖鬈曲的亂髮。「這樣分頭而行,看來是要在城裡搜尋掌門的所在。」

尹英川身材雖不高大,但渾身上下都散發出掩藏不住的高手氣度,加上眾多的門人襯托,頓令街上眾武者動容。剛才眾人注視燕橫,多少也是懾於青城派「巴蜀無雙」的名號;但現在看著尹英川,卻完全被其本人的風采吸引。許多人都在期待,這個臉容如瘦猴的老者拔出那柄巨刀的時刻。

尹英川被燕橫搶在前頭出陣,卻並沒有顯露不悅。群豪先前在客棧里已經議定,這次對付姚蓮舟,要打著「為青城派復仇」的旗號,讓燕橫走在前頭也是自然不過的事。

有一人混在那三十幾名八卦門武者當中步出,本來不會被人注意的。

迎受著這樣的聲勢,燕橫沒有再如從前般靦腆,而是激動地緊握著高舉的手掌。那情緒加上青城派「道傳弟子」的握力,令顏清桐也吃痛而微微皺眉。

「人確實很多……可不知道能用的有多少個?……」

李君元當然知道王芳問的是什麼:寧王不過是想拉攏收納這干厲害的武者,何以又要促成一場大戰?

即將要以不足十人之力,跟二百人對抗。可是這八名武當戰士,沒有顯露半點緊張的情緒。

但桂丹雷與他同門學藝多年,深知這個師弟心思頭腦出眾,就連副掌門師星昊處理日常事務,也極倚重陳岱秀。因此這次下山援助掌門,桂丹雷二話不說,第一個就挑他。

「我們還在等什麼?」

相較先前幾位令人注目的人物,排在最後頭出發的秘宗門人就沒有那麼亮眼了。

秘宗門的董三橋,左前臂上纏著寒光閃爍的九節鋼鞭,與腰佩著雁翎快刀的師叔韓天豹並肩出門,身後跟隨著來自各地秘宗支系的十六名門人。董三橋高高仰著他那鷹勾鼻子,臉色鐵青,對於被安排在最後面,明擺著甚為不悅。

「別擺這副臭臉。」韓天豹早察覺了,暗中拉拉師侄的衣袖。「讓人看見了,背後笑話我們秘宗門沒氣度。」

文士略表滿意地點頭。眼睛卻還是不離大街上的武林群豪。

「麟門客棧」外懸掛的兩排大紅燈籠,在這靜默里繼續迎風搖動。

從那大開門戶里當先步出的,是坐在「麟門客棧」下層大廳那六、七十名來自五湖四海各門派的武者。他們沒有把兵刃收入行囊里,將刀劍大剌剌地掛在腰間或背項,趁著這難得的機會,在大白天的城街上耀武揚威。

「寧王爺意欲招納武林中人,看來籌劃已久。」

將同盟分成東、西兩軍出動,乃是顏清桐的提議:既未馬上查出姚蓮舟的藏身之地,就先將大隊分兩支鎮駐在西安府城東、城西兩邊;一有消息,最接近的一方就可馬上前往圍捕,防止姚蓮舟及時轉移地點或逃逸;即使他要逃,兩軍成包夾截擊之勢,也比較有利。

他們每一個人的左上臂,都綁了一片白布。

「世上就是有些很奇怪的人,金銀財寶收買不了,官爵權位打他不動。只有尊嚴和勝利,只有鬥爭,才能教這種人慾望沸騰;當他們生起慾望時,我們才有機會給他們想要的東西。」

同時一人正在南門大街西首,距離「麟門客棧」數十丈處的「臨仙樓」二樓窗前,監視著武林群豪出陣的盛況。

王芳把這一幕看在眼裡。他倒不覺得奇怪——在豹房的比試里,他已經見識過武當高手的非凡氣勢。

他瞧著其餘三個「兵鴉道」弟子焦紅葉、尚四郎、李侗:「你們跟著我,往西。」

李君元感到壓力消失,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他離開窗戶,進入廂房內陰暗處,用衣袖抹抹額上的汗珠。

二百餘人同時附和吶喊。

夫含齒戴角,前爪後距,喜而合,怒而斗,

顏清桐則沉醉在這一呼百應的場面中,臉紅如酒醉。

圓性烙印了白虎疤紋的右手,緊緊握著那條六角包鐵齊眉棍,露出的右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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