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巫峽出川

「拋!」

一聲呼喝之下,那個船員點點頭,把手上一團飯碗大小的干泥塊,從甲板高高拋往江面的空中。

荊裂隨即在甲板上踏步發力,左臂使勁猛揮,手上一物帶同一段長鐵鏈,如箭矢般朝那泥塊飛出。

那物事準確擊中飛行中的泥塊,泥沙碎片爆裂四散,墮入江中。

荊裂不等那物事也墮水,左腕纏著鐵鏈一收,它就迅速倒飛回來,荊裂騰出左手一把接住。

「再來!」荊裂又高呼。

那船員腳旁還堆著十多團大小相約的泥塊,都是昨天在岸上挖來晒乾,預備作練慣用的飛靶。他馬上又拾起一塊,這次用了不同的力度和角度,向船邊的江面拋去。

荊裂再次擲出那物,同樣命中將泥團擊碎。

在船旁倚著欄杆觀看的童靜,高興得拍掌。「岷江幫」的船員也都喝起彩來。

「荊大哥,好厲害!」燕橫走近過去。正好荊裂把那兵器收了回來,燕橫拿過細看。

那烏黑的槍頭泛著森冷的淡光,上面刻著「峨嵋」兩個古字,不是別的,正是峨嵋派老前輩「一丈幡」孫無月的遺物,那管大桿鐵槍的槍頭。

「你怎麼會這一手的?」燕橫把鐵槍頭交還荊裂。

「從前在南海虎尊派,我學過一些基本的繩鏢之術。」荊裂把長鐵鏈卷在左前臂上,將那槍頭當作短劍握著。「後來到了棉蘭老 ,又跟那兒的回回人學了飛刀的法門,兩樣合起來用,想不到還挺順手的。」

他撫摸那槍頭上的刻字。「這東西還附著孫前輩的精魂。以後我用它每殺一個武當人,都是代孫前輩殺的。」

當天成都血戰之後,「岷江幫」的人不單把荊裂失去的兵器找回來,也帶走了峨嵋派和武當派的人留下的兵刃。荊裂最初只是想把兵器作為紀念物,但後來靈機一觸,就趁貨船泊岸到鎮上補給時,找鐵匠打造一根長鐵鏈裝上這槍頭,把它變成一件離身使用的軟兵器。今天初次試用,竟是如此得心應手,七次試擲,有五次都命中了標靶。

荊裂把那鐵鏈解下,槍頭放在一邊的甲板上,左手又從後腰,拔出另一柄兵刃。原來就是武當「兵鴉道」高手石弘遺下的一柄鴛鴦鉞。荊裂把那鴛鴦鉞握柄處的纏布拆掉,整個兵器都叫鐵匠磨薄削輕了,又把其中一端的「魚尾」刃鋒銼鈍,作為把手,這鴛鴦鉞也就改造成一柄特大的飛鏢刀。當晚荊裂看見石弘擲鴛鴦鉞擊殺孫千斤,雖是悲痛,但實在不得不佩服,印象甚為深刻,想什麼也要把這一手學過來。

荊裂把那鴛鴦鉞在手裡拋玩。「待會兒我們上岸練功,再試這個。」

童靜看著荊裂隨手把玩各種兵刃,學習得極快,心裡敬慕不已,手托著腮撐在欄杆上,凝視荊裂的瀟洒模樣。

「我不明白……為什麼要用左手呢?」她擦擦鼻尖,不解的問:「荊大哥又不是左撇子,我見他常常右手用刀啊。」

「右手就是留著拿刀。」站在她旁邊的島津虎玲蘭,雙臂交在胸前說:「這種飛行兵器,始終不是殺敵的主力,而是遠距離開路用的。」她雙手伸出比劃著:「左手扔出去干擾敵人,右手同時拔刀,乘機搶上去攻擊。」

童靜和燕橫聽到,這才恍然。

童靜看著這個從東瀛來的姐姐。同樣是女孩子,虎玲蘭的武術造詣和智慧都遠高過她,令她有點自慚——這是「岷江幫」童大小姐過去十幾年來都沒有的感覺。

虎玲蘭轉身瞧向江岸,觀賞那山崖的景色。

「好美……」虎玲蘭凝視這風光,朱唇不禁喃喃吐出讚歎。

他們四人乘著「岷江幫」的貨船離開成都,不經不覺已有三個多月,先是南下,再沿大江駛往東北,途中又常停靠岸旁的城鎮休歇,直到如今才到了夔州府界,近瞿塘關一帶巫山流域。此為四川省最東北端,船兒一出巫峽,即入湖廣境內,距武當山並不遙遠。

荊裂雖然決定暫時不再追逐武當派,先休息和強化武功一段日子,但為了隨時打聽武當的動靜,也就吩咐把船駛到這區域來。

這巫山一帶水色秀麗,迂迴曲折的江道,被夾在兩旁的險壁之間,峭壁上的山岩形貌奇特,更披著有如層層綠色波浪的樹林,遠眺高峰雲霧繚繞,難怪給歷代詩人讚頌為人間仙境。

過去一年來,虎玲蘭遠渡重洋,孤身一個上路,心裡又懷著仇恨,途上一刻沒有放鬆過;如今找到了荊裂,仇雖沒有報成,恨也消解了大半,這三個月來沿江漫遊練劍,心情放鬆了不少,再看見這麼秀美的景色,心曠神怡,露出平時難得一見的微笑。

童靜見虎玲蘭自然地笑起來,更顯一種成熟美態,竟看得呆了片刻,然後臉紅起來。

——她美得連女孩子看了都會臉紅……

童靜急急別過頭去,也望向岸邊。

「就去那邊吧!」她指著左岸,那岩壁之下正好有一片廣闊的石灘,是練武的好地方。

童靜走往船舵那一頭,吩咐把貨船停下,還要準備放下上岸的小船。她又喚船員開始預備午食,待他們練功後可以馬上進餐。

燕橫遠遠看著她,不禁又瞧瞧荊裂。荊大哥向他微笑了一下。

燕橫記起:三個多月前,荊裂竟然答應帶童靜同行,還要教她武技。這令燕橫很不滿,覺得是這復仇之旅上的一個大負累。

「傻瓜。」荊裂那時向他解釋:「我們帶著這位『岷江幫』的大小姐,就等如帶著一個會行會走的錢袋啦,衣食住行全都不用再費心。」荊裂又解釋:穿州過省時,亦會遇上縣鎮官府的巡查關卡,要查看文引許可。雖然他們這些武者,一般縣府的民兵保甲絕不可能攔阻,但始終不及有「岷江幫」打點通關來得方便。

「那……不大好吧?……」燕橫當時明白了,卻皺眉說:「好像在利用她……」

「又不是白吃她的。真的教她武藝就行了。」荊裂拍拍他肩頭。「靠你了。」

那鈍鐵劍一振,劍尖從外向內旋了一圈半,軌跡很是優美。正是青城派入門劍法「風火劍」第八勢「蛇纏枝」。

站在旁邊的燕橫卻搖搖頭,大叫一聲:「不行!」

童靜咬牙,運劍再使一次「蛇纏枝」。這次劍尖轉得更快更猛。

「不!」燕橫還是搖頭。

「怎麼啦?」童靜不忿地頓足。

「你又忘了?我早說過啦!」燕橫用手上的灰黑色長劍比劃招勢。「這『蛇纏枝』,意在繞擊點打對方握劍的腕脈,要訣在巧細,不在快猛!你卻一味地圖快,那劍圈太大太鬆散了,對方很容易就察覺,把手縮了回去,你還點什麼?」

童靜咬著下唇。過去她跟那麼多師父,也未曾受過這般的脾氣。

「再來!」燕橫催促說。

「怎麼嘛……」童靜不滿地說:「學了這麼久,才學得這十招八招……以前的師父,三個月,我一整套劍法都學會了……」

「因為你以前的師父全都是飯袋。」燕橫不屑的說:「他們教你的,都是只能看看的花招。那些師父全是你爹花錢請回來的吧?他們怕你學得悶,不高興,會害他們丟飯碗,自然是教得又多又快了。真功夫不是這麼學的。你以為自己真是學武的絕世天才嗎?」

燕橫揮動劍鋒,把教過童靜的八招「風火劍」,從第一勢「半遮攔」到第八勢「蛇纏枝」,在兩個呼吸間就連環打出來,劍勢如行雲流水,全無停滯。

「別以為你有些少用劍底子就學得更快。你以前學那些花俏功夫,養成了好些壞習慣,我還要多花時間把你逐一矯正呢。」燕橫收劍說。

童靜見燕橫這一手,心裡不得不服。但被這麼一個年紀相近的少年數落,又覺得很難咽下這口氣。

那天在成都目睹燕橫獨戰「馬牌幫」,童靜對這個青城派少俠確是心生敬慕;但這段同行練武的日子裡,她又發覺原來荊裂的武功更在燕橫之上,而且見荊裂每次練武奇招迭出,新鮮好玩,她那份仰慕都轉移到荊裂身上了。

童靜遠遠看過去。在石灘的另一頭,荊裂和虎玲蘭正用長木刀激烈地互相砍劈擋架,其碰擊之聲,隔遠也顯得出勁力之渾厚。負責撐小船的船員也都忍不住在旁邊好奇觀賞。

但見兩人身姿動作越來越快,攻防綿密得像預早排演,招式風格又有相近之處,他們既像比斗,又似在玩著遊戲。

童靜帶點羨慕地瞧著,口中喃喃說:「為什麼不是荊大哥教我?他比你強多了。他教我,我一定學得更好。」

燕橫本來就不大想教童靜,覺得礙著自己練劍,一聽這話更是動氣。

「你喜歡他,就去找他呀!我才懶得再教你!」燕橫說著就轉身走開。

他那句「你喜歡他」,原來是「你喜歡由他教你」的意思。聽在童靜耳里,卻令她那張圓臉漲紅了,害羞地垂下眼睛。幸好燕橫已經走開,沒有看見。

燕橫走到石灘的水邊,左手從後腰拔出短劍「虎辟」,轉腕旋了一圈,就開始舞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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