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英雄不孤

「祥雲客棧」方圓幾條街內的房宅人家,聽見這場死斗的呼喝聲和巨響聲,早已知道發生了他們管不著的事情。家家緊閉門窗,滅掉燈火,街巷有如死城。

荊裂和虎玲蘭二人,蹲在其中一條暗巷的角落裡,互相緊挨著一動不動,身體融入了黑夜。

荊裂之前在屋頂上受了三道割傷,現在身上又多出十幾處傷患,都是剛才在暗房內拚鬥時捱的。雙手雙腿一片斑斑駁駁,左腰間衣衫被血水完全染透,右下顎削開一道口子,連帶一片鬍鬚都剃去了。

虎玲蘭左肩和左腿都被割破,幸好割的並不深。另外是四肢皮膚許多處給磚瓦划過的淺傷,已算是受傷不多。

——但她深深知道,有好幾次遇險,都是荊裂拼著死亡或傷殘的危險掩護她,用刀子甚至身體把對方的兵刃擋下,否則她此刻可能連站都站不住了。

兩人被四個武當「兵鴉道」高手圍攻,竟然沒有受到致殘或致命的傷害,還能合力破開牆壁,逃到這暗巷裡,絕對是個奇蹟。

然而他們肯定,敵人還在外面不斷搜索。這一夜還很長。

荊裂勉強把自己的呼吸聲壓下去。他感到氣息有點急促。因為流血,體力顯然消耗得很厲害。

額上劍傷的鮮血又流進他的左眼。他用極緩慢的手法抹去——他怕太急的動作,會馬上被敵人發現。

虎玲蘭雖然自小練武,在薩摩國跟人比試也不只一次,但像這般兇險的拼殺,則從來沒有嘗過。荊裂感覺得到,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我不是害怕。」虎玲蘭也知道自己在顫震。她用細得附耳才能聽見的聲音說:「我只是緊張。」

「我知道。」

「原來除了殺死你或者嫁給你之外,我還有第三條路。」虎玲蘭又說。「就是死在這裡。」

雖在黑夜中互相背對,荊裂彷彿看見虎玲蘭那倔強的微笑。他也笑了。

「早知道你是這麼可愛,我當時就在薩摩多留幾天,先娶了你再說。」

虎玲蘭苦笑:「你說這種不好笑的笑話,又多給我一個要殺你的理由。」

「要殺我的人已經太多。請先耐心等等。」

在這月明星稀的天空之下,黑暗幽靜的街巷裡,看不見的敵人正在外面環伺。荊裂和虎玲蘭感覺彷彿被天地隔絕,格外有一種同伴互相依存的親密感。

他們同時不再說話。

不是因為尷尬。

而是兩人都感受到,危險又再接近了。休息已經結束。

巷口出現一條高大的身影。是李山陽,倒提的朴刀反射著月光。

他站在巷口前一動不動,正向巷子里張望。

躲在暗角的荊裂和虎玲蘭,緊張地盯視不足二十步之距的李山陽。

——他看得見我們嗎?……

李山陽腳步還是不動,朴刀卻已緩緩提起,似要守住巷道的終端。

荊裂感到不對勁。

——他是誘餌!

果然,下一瞬間,兩柄沒有反光也沒有風聲的劍,就從上空迎荊裂刺下!

是從屋頂潛過來的呼延達。李山陽特意走到巷口,就是要吸引他們注意,好讓呼延達偷襲。

——荊裂知道,武當一直還有第五個人,在高處監視他們。現在想必也是此人,發現了他們的所在。

荊裂及時舉刀。倭刀長刃成一字,一口氣格住了「靜物雙劍」。虎玲蘭配合無間,野太刀直刺呼延達面門。

卻被一把鴛鴦鉞擋下了。石弘就在呼延達身後。

同時李山陽舉刀從巷口狂奔過來。

荊裂和虎玲蘭心意一樣,知道必先逃出這夾攻,兩人各虛晃一刀,就不久留,自那暗角躍出奔跑。

但他們不是要跑向巷道無人的另一端。因為十成肯定,最強的江雲瀾已在那邊守著。

荊裂兩人反而奔迎向李山陽——之前接戰中可知,李山陽算是四人中實力最低的一個,他們寧可從他那頭突圍。

呼延達和石弘這時自屋頂躍下著地,也從後趕過去。

李山陽孤身面對兩人,卻毫無懼色,更加快衝前,率先把朴刀橫掃過去。

——身為武當「兵鴉道」的精英,就有這樣的自信。

虎玲蘭低頭閃過那寬大的刀鋒。荊裂則舉刀架住。

兩刀一碰上,李山陽即把刀柄扭轉,以那卍字形的逆鉤護手,鎖住荊裂的刀刃,緊接雙臂發力,壓向荊裂胸前。

要是平日的荊裂,臂力絕對足以跟李山陽抗衡。但此刻他因為受傷,已經流失了許多氣力,無法頂著猛牛般衝來的李山陽,身子不住倒退。兩人纏在一起,撞破了巷子旁一家房屋的木門,雙雙跌了進去!

石弘與呼延達看見,卻先不理會,繼續奔殺向虎玲蘭。

——先教他們兩人分開,逐一擊破!

虎玲蘭回身,本想去救荊裂,但呼延達已經舞起雙劍殺至,她只能舉刀作盾迎擋。

石弘緊接自呼延達身後躍出,卻不是跳到高處,而是身體成水平貼地前飛,右手鴛鴦鉞一揮,鹿角刃割傷虎玲蘭的右小腿。濺出的鮮血比她的衣裳更紅。

虎玲蘭腿一軟,幾乎就要跪倒,但她仍強忍撐著,一揮野太刀把呼延達雙劍逼退。

石弘掠過了虎玲蘭後一下翻滾,在地上跪定,已經與呼延達成前後夾擊之勢。

虎玲蘭斜架著長刀,嬌美的臉容仍然鎮定,雙目如冰寒冷。

但她心裡明白,這前後四把武當兵刃同時發動,恐怕即是她戰敗身死之時。

她沒有後悔千里迢迢到這中土內陸之地來送死。

——至少,我死得像個武家的女兒。

石弘毫無表情,但他心裡異常興奮。年紀輕輕就成為武當「兵鴉道」第一線的戰士,青城山一役又單打獨鬥擊殺了前輩級的陳洪力——他知道自己的武名,隨著這次遠征四川,正在火速上升。

現在他那輝煌的戰績,又要加添多一筆了。

石弘正想發動,身後卻有強烈的破風聲逼至!

他馬上回身。月光下可見,一團不斷翻動揮振的紅色物事,正朝他當胸襲來。鴛鴦鉞交叉迎擋,發出金屬交鳴聲。

另一股破風聲又朝石弘腿膝掃來,那勢道與力量更要兇猛。石弘一個凌空翻子,頭下腳上側翻一圈,把那兵器閃過了。石弘猝然被偷襲,知道不利,先退出攻擊範圍再說,乘這翻子之勢踏上巷旁牆壁,再一躍蹲上了牆頭。

石弘這時才有空細看:從巷口出現襲擊他的,是一個獨眼男人與一名婦人。男的拿一根八尺白蠟大桿,女的則握一挺紅纓槍。

——槍桿。

——是峨嵋派!

「聞名不如見面。」孫千斤冷冷的說。「鼎鼎大名的武當,原來喜歡仗人多夾擊一個女人。真是大開眼界。」

虎玲蘭完全不曉得這一對男女是誰。可是她笑了。

——一對二,變成三對二。

同一時間,跌入那房子里的荊裂和李山陽,混亂中兵刃分開了。

屋內極是黑暗。這對仇敵一般心思,就憑著本能向前左右三方揮刀砍劈。

原來這屋子是一家賣紙錢祭品的店子。掛在店裡的無數紙紮品,被兩柄大刀卷碎,於空中如雪紛揚。

刀刃交擊了三四次,荊裂感到手臂酸麻,越來越難抵受李山陽的力量。

李山陽則感覺出荊裂的臂力已經削弱,大為亢奮。

——這「獵人」,由我吃了!

他正要再舉刀,突然店子後的另一道對街木門,被某種東西轟然洞穿!

李山陽沒有思考,本能地把朴刀護在胸前。

那穿入的長物,有如出海蛟龍,捲起碎紙的漩渦,直撲向李山陽,猛地擊在朴刀的刃面上,那股力量強得李山陽雙臂關節也吃不消,刀背被壓得失控,打在他的額頭上!

李山陽被砸得流血,身體同時帶著漫天紙碎,從剛才撞破的門倒飛出去,落在巷子中心。

這時才看得清:那洞穿刺入的物件,乃是一挺幾近丈長的大桿,比之孫千斤那根還要粗了一圈,桿首裝著一個烏黑的鐵鑄槍頭,仍在彈動不止,發出有如蜂鳴般的震音。

荊裂興奮地回頭,看著後面那穿了洞的木門推開來。

一個矮小的身影。

在外面的巷子,石弘和呼延達看見身材高壯的同門李山陽,竟然如此被猛力摔出來,俱感愕然,不禁瞧向那門口。

守在巷子另一端的江雲瀾也現身了。他臉色煞白。

——怎麼有敵人的強援到來,陳潼也不示警?……

江雲瀾只想到一個可能:陳潼已經沒有說話的能力了。

從那碎破的木門裡,有人踏了出來。

是手握著雙截鏈子槍的柳人彥,跟還在喘息的荊裂。

最後出現的,當然就是手提大鐵槍的矮小老者。他直視站在巷尾的江雲瀾。

「峨嵋孫無月。今夜領教武當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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