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籠斗

黑夜裡「祥雲客棧」四周的街道,還是沒有任何聲音。

沒有一個武當派的人,回答荊裂的挑戰。

但是荊裂,還有下面院子里的島津虎玲蘭,都清楚感覺得到:武當的包圍網正緩緩收緊。

——他們並沒有要一對一決鬥的打算。

荊裂當然明白為什麼:這些武當人,今天的身份不是武者,而是復仇者。

對方至少有四人。而且這些人必然是特別挑選的精銳。跟荊裂過去五次與武當派的人交手截然不同,這次不是他選對手,而是對手來找他。這次他是被狩獵的那一方。

搶先集中攻擊一個方向,殺出重圍,乃是這種情景下的最佳戰術——這等以寡擊眾的惡劣形勢,荊裂在呂宋島和滿剌加海峽與海盜展開群戰時,早就遭遇過了,哪裡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荊裂喚起回憶,想想日間所見「祥雲客棧」周圍街道的地形,尋找最有利的突圍方向。

——剛才唯一發話的武當人,聲音來自東面正門那頭。此人必是領袖,武功多數就是最強的那個,不用考慮。

——西面後門,是最接近也最容易脫出的路線。但對方早有派探子到來,想必已摸清這一點,定然也派了強手守備。

——南面,越過客棧,一出去就是細密的巷道。只要到了那兒,對方在複雜街巷間,較難合圍夾擊。最佳的選擇。

荊裂心意一決,即向下方的虎玲蘭示意。

此時虎玲蘭也已經想到,這些「物丹」的殺手,是在城裡跟蹤著她才找到這兒來的,她心中惱恨不已。對方根本不知她跟荊裂的關係,這時必然視兩人為同伴——何況她確實已經殺傷了對方一個探子。這張捕殺網裡,她也是獵物。

但即使武當派不理會虎玲蘭,她亦不會袖手旁觀。

——誰要比我先殺掉荊裂,得問問我的野太刀!

「向南突破!」荊裂以日語向她說。

兩人不再等待——這包圍網再收緊一些就太遲了——同時拔步,一沿上方屋瓦,一在下面院落,向南面的那排房間猛衝。

「呼延達那邊!」一把聲音自黑夜的高處響起。那是「首蛇道」的弟子陳潼,正站在客棧對街的屋頂上,居高臨下偵察敵人的舉動。

東面正門的江雲瀾、西面後門的石弘、北面的李山陽,聽見這聲提示,即同時奔跑起來,趕往南面合擊!

守住客棧南面的呼延達,早已拔出刃身灰黑的「靜物雙劍」。他知道以自己一人之力,不可能同時截殺上下方兩個敵人,心裡決定還是阻止「獵人」最要緊,腳踏牆壁借力躍上了屋頂,往前舉劍迎擊荊裂。

荊裂一見那黑影冒上來,絕不猶疑,右手單臂就把比自己身高還要長的船槳橫揮出去!

呼延達雖還未具修練「太極」的資格,但自從加入「兵鴉道」,近一年余由葉辰淵親自訓練,其卸勁柔功也已入了門道。這時面對船槳的猛烈重擊,他也敢用雙劍抵禦,左右劍同時一架一撥,雖不如「太極」般將對方勁力消於無形,但也把船槳擋到了腳下,槳端在屋頂上砸了一個大窟窿,碎片爆射四飛!

荊裂左手的五尺倭刀,又緊接著砍出!

——他左右單臂各使運兩柄又長又沉重的兵器,展現異常驚人的猛力!

呼延達卻還是不閃躲,雙劍搭成交加十字,這次以力量硬擋下倭刀,火星四濺!

呼延達知道,最危險的,不是這一槳一刀。

——最危險,在下方。

擋住倭刀後不足一「毫」 的時間,野太刀的尖刃,像長槍般緊接著穿出屋瓦,直襲呼延達下襠!

——是已然竄入下方房間的虎玲蘭。這記突刺,夾帶著房間里客人的驚叫聲。

呼延達並沒被刺中——他早已把虎玲蘭這一夾擊預算在內。身體一個「斜飛勢」,就向旁沉馬,閃過那疾刺的刀尖。

趁著呼延達的身體斜沉而下,荊裂邁步欲從上面越過他——荊裂此刻首要目標,還是突破這條客棧南面的防線。

但呼延達比荊裂想像中更要頑強。那「斜飛勢」仆步沉下時,呼延達其實亦乘機儲力拉弓,一沉又即拔起,「靜物雙劍」不帶一絲風聲,分刺向荊裂頭臉和胸口必救處。

荊裂的倭刀垂直一撥,輕易把雙劍一氣擋下。可是原本想跳躍越過去的步伐,還是因此而被阻。

對呼延達來說,這就夠了。

先前他面對荊裂的左右開弓,不選擇閃躲而勉強硬擋;繼而又不理會下面的虎玲蘭,冒險雙劍反擊荊裂……這些全都是為了阻擋荊裂一段甚短的時間。

——足夠讓同門趕到的時間。

荊裂當然知道。

他已經感到濃濃殺氣,逼在項背。

對荊裂來說,這是很熟悉的感覺。

——假如這樣也死不了,我就會成為高手。

荊裂回身,左右手的船槳與倭刀,化為漩渦暴浪,卷向後方。這樣雙手同時運作一對重兵,是極端耗力的打法。但是沒有選擇——當你連下一次眨眼後還有沒有命都不知道,還留什麼氣力?

荊裂右手的船槳,卷向東面而來的江雲瀾。江雲瀾左手鐵甲爪壓在右手古長劍的劍脊上,以雙手之力硬擋下船槳。槳上勁力一消,江雲瀾左手已經在劍刃底下潛出,鐵爪牢牢擒住了船槳。

同時荊裂左手倭刀斬往西面衝來的石弘。石弘手上那對四尖九刃子午鴛鴦鉞,如剪刀般交錯,鹿角似的逆刃,準確地夾住了倭刀刃鋒。

荊裂左右雙兵同時被封鎖。

然後是武當的第四人。

李山陽在屋頂上,每踏一步就是一記爆響。他最後雙足一踩,壯熊似的身軀向前凌空飛起,雙手把卍字朴刀高舉過頂,合全身之力垂直劈擊荊裂的頭顱!

荊裂左右手兵器都被封住,中門大開,全無防禦。

三個武當「兵鴉道」高手的合擊,超出了荊裂所能應付的界限。死亡已在眼前。

——但荊裂也有同伴。

就在李山陽和荊裂中間,一條身影穿屋頂而出。

是虎玲蘭。她踏著下方房間的橫樑,破瓦躍出,野太刀及時橫斬一記「山陰」,與李山陽的朴刀交擊——

朴刀的鋒口僅在荊裂頭頂兩寸處被反彈開去。荊裂沒有時間慶幸生還。他馬上判斷出,江雲瀾必是最強一人,與其糾纏無用,果斷鬆開右手五指放棄了船槳,變成雙手握持倭刀柄,硬生生把刀刃從石弘的鴛鴦鉞鎖夾中猛拉出來,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刮音。

荊裂的倭刀一脫離了鴛鴦鉞,馬上倒轉刀刃向身後反刺,把乘機從後夾擊過來的呼延達逼退。

此時李山陽才飛退落下。他沒有預料會碰上虎玲蘭這招對劈,野太刀上貫注的勁力更跟自己的朴刀不相上下,高壯的李山陽一時難於控制身軀,雙腳落在瓦片上時用力過猛,踏穿了屋頂,身體跌落下方的房間。

雖然逼退了一人,武當其他三個高手近距離合剿的陣勢已成。極惡劣的形勢。

——尤其當江雲瀾第一次真正出手。

「武當行劍」的蛇步,在瓦片上如履平地,斜斜快速滑出一步,江雲瀾那柄古長劍的尖刃,已然迫在荊裂眉頭。

荊裂及時側頸閃躲,劍尖擦破額頭,把荊裂的頭巾順勢挑飛,散開一頭辮子發。

極快的劍。額頭出血的荊裂,終於知道當日青城派總管宋貞的心情。

左肩緊接一陣火辣感覺。是石弘的鴛鴦鉞,那魚尾後刃割破了荊裂肩頭那朵大紅花刺青。花蕊濺出鮮血來。

若不是虎玲蘭又趕來,以斬擊逼開石弘,石弘另一邊的鴛鴦鉞再至,荊裂恐怕不只捱這一記。

呼延達的「靜物雙劍」幾乎同時無聲無息攻擊荊裂下盤。荊裂沉刀僅僅擋過。

三個「兵鴉道」高手夾擊下,荊裂根本連一招也無法進手,更已經中了一招半。如此下去,七招之內,必死無疑。

虎玲蘭把刀收在腰側,成下段「逆脅」架式,與荊裂背貼背而立。荊裂則高舉倭刀,為「八相」架構。兩人的姿態,很自然形成了互相掩護補位之勢。

荊裂知道:生還唯一的希望,是依靠這個不久之前還想殺死他的東瀛女劍士。

虎玲蘭心思也是一樣。

江雲瀾早就拋去搶來的船槳。他狂吼一聲,提劍再度攻來。那張滿是傷疤的崩鼻臉孔,神情有如瘋獸。

荊裂雙臂扭轉,雙手握著倭刀水平反向橫斬,目標為江雲瀾右頸側,此乃日本陰流劍技「猿回」。

倭刀較江雲瀾的古劍長出不少。江雲瀾采不閃不避殺入近距的策略,左手鐵甲爪化為劈掌,向右側硬擋倭刀刃鋒,右手劍緊接削向荊裂握刀的左手拳頭。

眼看劍鋒就要削中,在最後瞬間,荊裂左手卻及時放開刀柄縮後——雖然手背還是被劍尖劃開了一道血口。

江雲瀾滿以為這快劍,最少令荊裂失去兩根指頭,竟仍被他險險躲過,心中訝異。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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