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兵鴉四刺客

在成都府一帶專營販馬和陸路貨運的馬牌幫,其本部雖不如岷江幫般氣派豪闊,但那座院落建築亦甚高大。前院正門格外高闊,自然是為了方便車馬出入。一如岷江幫的總號,馬牌幫本部當然不能明掛著江湖幫會的名字牌匾,而只是寫著「驥集」二字。

大門旁守著兩名拿著杖棒的馬牌幫大漢。當看見這個手拿長布包的十七歲少年立在門前時,他們並沒有露出驚訝意外的表情。

燕橫瞧瞧這門口,又看看兩名大漢。他的臉上呈現赤紅。

——是因為隨時準備動手,頭腦血氣翻湧。

左面那個大漢打量了燕橫幾眼,馬上把手中棒子交給同伴,赤著手走前行禮。

「這位必定就是恩公!」

——恩公?

燕橫大感意外。但他盡量保持冷靜。

「叫那個蔡天壽出來。」他心裡其實頗是緊張,但儘力保持著平穩的聲線。經過上次「五里望亭」,他已經學懂了怎樣應對這種場面。「他不出來,我便進去找他。」

「幫主和我家公子,已經在裡面恭候多時。恩公請隨我進去。」大漢拱拱手,又馬上叫同伴進去通傳。

——玩什麼把戲?……

燕橫本來滿臉怒氣,此刻卻不知如何發作。他決定還是先跟著這大漢進內。

才走到前院中央,裡面的大屋已經跑出一干人來。燕橫隨時預備拔劍。

他第一眼就看見蔡天壽。蔡天壽雖還是滿臉傷腫,但已換過一身新衣服,儼然是一介貴公子模樣。燕橫一見他,腦海里又響起王大媽那死去活來的哭聲,彷彿看見童靜和岷江幫眾那一雙雙憤怨的眼睛。燕橫雙目像冒出了火花。

「恩公!」蔡天壽卻就地朝燕橫跪了下來。

他旁邊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就是其父親,馬牌幫幫主蔡昆。這馬賊出身的蔡昆,比之兒子外形粗豪得多,身體很是橫壯,穿著卻也是一個富翁模樣。蔡昆亦隨即向著燕橫深深一揖。

「原來救我兒的,就是這位少年英雄!」蔡昆激動地說。「難怪!難怪!一看就知道,必然是武林名門的少俠!」

蔡天壽哭得涕淚交加:「若不是恩公救我,我給捉進那岷江幫的巢穴里,必然被碎屍萬段!這恩德真不知如何報答!」

「別裝蒜了!」燕橫暴怒大喝,手上包著布的「龍棘」往前直指他面門。「你這張哭臉也騙得我透了!你本來就該死!」

蔡氏父子和後面的幫眾,一個個臉容愕然。

「這……這是為什麼……」蔡昆慌忙說。「啊……我明白了!必然是岷江幫那些龜兒子,又在造謠說謊!」

「說謊的是你們吧?」燕橫冷笑。「這事情我都聽說了!強暴殺人,連一個幾歲的孩兒也不放過!我親眼見過王大媽了!」

「少俠怎麼輕信這謠言?」蔡昆臉色蒼白。「那一套說法,我也聽城內有人說過,根本就是一派胡言!對,那個銅匠王阿勇,確是我這不肖子的手下打死的……」他說著,一個耳光就狠狠摑在蔡天壽臉頰。蔡天壽硬吃了這巴掌,沒哼一聲。

「那不就是承認了?」燕橫怒視蔡天壽。「殺人填命!」

「等等!」蔡昆又說:「請先讓我這老頭把話說完。」蔡昆的臉容雖粗獷,但相貌五官和兒子一樣端正,眼神也是極誠懇。「這不肖子行為雖有些不端,卻不是個大壞蛋。只是貪花好色的性子改不了……」

蔡昆把兒子扶了起來,憐惜地看看他那剛被打腫的臉。「事情是這樣的:天壽原本不認識那個王家媳婦,只是在城西街上碰見過好幾次。我這兒子相貌不賴,錢袋裡又有幾錠銀兩,也許因此給那王家媳婦看上了,主動過來勾搭,還撒謊說自己是寡婦……我這不肖兒抵不住引誘,也就跟她糊塗了……

「後來天壽才知道,她原是王阿勇的妻室,便跟她斷了來往,還使了好些銀兩賠她,希望不要把事情鬧大。可那王阿勇已經聽到些風言風語,心裡十分妒恨,常常借酒消愁。

「合該有個晚上,王阿勇回家時已經喝得大醉,就跟妻子吵起架來。那婆娘大抵因為被我兒拋棄,心裡也是不暢快,吵得火熱時,說溜了嘴,就承認跟我兒苟且的事情。那王阿勇醉里聽了這話,更是怒不可遏,拿起打銅的鐵鎚,就在屋中追打妻子,不料瘋了眼,失手一錘打死了那個五歲的兒子。王阿勇錯手殺了親兒,更是瘋顛,就逮住妻子,也一併捏死了。

「王阿勇殺紅了眼,一不做,二不休,馬上又來找天壽。湊巧天壽正在花街柳巷尋歡,被他找上了……王阿勇不由分說,舉起還沾著血的鎚子來,就要襲擊天壽,給他險險躲過,但那王阿勇還是不肯干休,幸好當時陪著天壽的幾個幫眾出手阻止。他們本來只想制伏他,可是王阿勇喝了酒,又殺了妻兒,根本就像條瘋老虎,這幾個手下在混亂中,一半也為了自衛,就把他打死了……那一晚他們每個都斷了好些骨頭,可知當時的情形如何兇險,實在是迫不得已。不信少俠請看看。」

蔡昆說著往後一指。那些幫眾里,有幾個身體手足果然還纏著布帶夾板。

「那王大媽呢?你又怎麼說?」燕橫聽到這個截然不同的說法,很是訝異,不大相信。

「那老婆婆一夜之間死了全家,尤其是小孫兒,確是很可憐……本來這事情,我這不肖兒子確實有錯,但也罪不至死,我幫的這些手下,都只是為了保他,才錯手……」蔡昆嘆息著說:「蔡某早就答應,包了他們一家殮葬,另外還賠償三百兩銀子給她。她收了銀子,轉個念頭覺得不值,又再來索要更多。唉,銀兩事少,但我蔡某一幫之主,手下門人數百,管束他們講的是信義,這叫我還有顏面嗎?我心裡有氣,一時忍不住,再給她二百兩時加了一句:『婆婆你他朝百年歸老,我馬牌幫也包了。』她聽在耳里,以為我暗示要加害於她,一驚之下就去找我的對頭岷江幫當靠山。」

燕橫聽見這話,立時聯想起「五里亭武鬥」,也是當地一宗私怨,演變成兩幫人的對抗,並不出奇。

蔡昆又續說:「這岷江幫向來愛找我幫的麻煩,這次得了王大媽,簡直當作寶貝,就編造了我兒子殺人全家的謠言,其實骨子裡是想利用這個借口削弱我幫威信,乘機擴張自己的勢力。我們一不提防,就給他們把天壽抓了去。」

「對啊恩公!」蔡天壽也說:「尤其是那個岷江幫童幫主的女兒,好鬥成癖,常常無故就找我們的幫眾打架;有次她騷擾外地來成都賣武的拳師,給我在街上當眾阻止了,她對我懷恨在心,這次想藉機害我!天可憐見,得恩公及時出手相救!」說著又拜了拜。

蔡天壽所說,確實跟燕橫遇到的童靜性格吻合。燕橫不禁疑惑起來。

他仔細想,兩邊的說法完全不同,但似乎都合情理。對燕橫來說,岷江幫和馬牌幫,都是一般的江湖道上幫會,要說誰比較可靠,他可真的分不清。

蔡昆見燕橫還是神色疑惑,又拉著兒子說:「你看天壽這個樣子。我雖然是拿刀子出身的江湖人,這孩子我可從沒教過他武功。他文不成,武不就,只是天性愛玩。恩公看看他的模樣,這是會殺幾歲孩童的辣手人物嗎?」

燕橫仔細再看蔡天壽,心想確是不像。之前他就是看蔡天壽一副文弱的樣子,才會忍不住干涉。

燕橫又想:我到了這馬牌幫本部至今,他們完全沒有防備我,似乎不像作假……

「恩公要是還不相信……」蔡昆想了一會兒。「這樣吧,我派人去請王大媽和岷江幫的人,還有王家在東打銅街的一些鄰人,一起過來當著恩公面前對質,讓恩公作個仲裁,如何?」

燕橫此來只是想補償過失,萬沒想過要當什麼仲裁,心裡大為緊張。但他又想,這事情關乎人命,輕忽不得,只能如此解決,也就點點頭同意。

蔡昆一聲令下,幫眾就急急奔出院子大門,出外請人去了。

「勸他們過來,恐怕也得等好一陣子。要恩公站在這裡吹風,也太待慢了。」蔡天壽說:「其實我家早就備了宴席,隨時迎接恩公。不如先請恩公進屋裡喝杯水酒,吃些點心,一邊等待。」

燕橫打量這些馬牌幫眾,一看就知沒有半個高手。這等江湖人,諒他派人在屋內埋伏,亦斷難對付自己。燕橫也就答應了。蔡氏父子高興地帶引他進入屋子。

一聽到陳潼帶回來的消息,江雲瀾馬上佩上他那柄鯊魚皮鞘的古舊長劍,又拿起有如獸爪的鐵甲手套,準備戴上。

「真的不要我去?」葉辰淵坐在房間一旁,閉目養神,不睜眼說。

「如果這樣的事情,還要我派的副掌門出手,那真是太笑話了。」江雲瀾缺了鼻子又滿是創疤的臉笑了起來,很有一種野性的兇狠味道。他解開鐵甲爪的皮帶,把左手穿進去,一邊又說:「我們這次有了伏擊的先機。而且這是復仇,我們不會遵守決鬥比試的人數規定。副掌門若親臨,有損你的名聲。」

「那至少讓我親自選人。」葉辰淵睜開銳利的雙目,瞄一瞄已齊集房間內的三十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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