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京的早晨

——同朝鮮戰爭的關聯

那天夜晚——1982年9月14日晚11時左右,我在成田機場的旅館裡接受了日本經濟新聞記者的突然採訪,才知道誤用照片的事情。

為了準備翌日清晨的出發,我剛剛躺下。這一突發事件對我和下里先生來說,簡直如同晴天霹靂。

此後,這一事件的原委各媒體都做了報道,正如在《文藝春秋》雜誌發表的那樣,所以在這裡不再贅述。面臨這一問題,必須做出選擇的是:是按預訂計畫出發,還是延期訪華呢?中國方面等待我的訪華並已做好了一切接待準備。明天的訪華,是兩國許多有關人士的協助和好意的結晶。

如果無視這一切,那麼,就會前功盡棄,失去中國方面的信任;如果錯過這個機會,就無法再次到731部隊遺迹進行現場採訪。據說中國方面為了我,在平房收集了許多珍貴的資料,還找到了一些證人,正在等著我呢!

當天晚上我們已處於箭在弦上的狀態之中,中止出發,事實上已不可能。我們不顧在日本即將蔓延的火種,迫切希望儘快赴731現場進行調查。

從成田機場起飛不到5小時,我們降落在北京國際機場。這裡比東京時間僅慢1小時,氣溫比較高,令人有一種「秋老虎」的感覺。9月至11月期間,北京連日放晴,據說是全年中最適於旅行的時間。

這裡濕度低,天氣晴朗,候機室里穿短袖白襯衣的人很多。在候機室入口處,有一男一女來迎接,女的用日語說:「歡迎光臨,我們正等著你們呢!」

這兩位是我們訪華期間的全程陪同,負責照顧我們。他們當中一位是中國作家協會對外聯絡部辦公室主任林紹綱,一位是翻譯李梅子。

林先生是一個高個子,略瘦,膚色淺黑,表情嚴肅,但使人感覺和藹可親。林先生走起路來稍微有些駝背。我沒有問過他的年齡,估計50多歲,英語會話水平和我差不多。

李梅子看上去20幾歲,作為中國婦女來說,個子比較高,身材苗條,短髮童顏,臉上長著一些雀斑,一副十足的稚氣,但聽說她巳是有一個孩子的30多歲的母親。她和所有的中國婦女一樣,完全不化妝打扮。

互致寒暄之後,我們乘上來接我們的小麵包車駛往市內。由於中國作家協會的關照,免去了過海關的手續。從機場到市中心約48公里,乘車需1個小時。

汽車快速地急駛在筆直的大道上,道路兩側全是一望無際整齊的楊樹和榆樹。在日本東京近郊像這樣伴隨著綠地的筆直大道是沒有的,令人產生了一種確實來到了中國的感慨。

馬路上汽車和自行車逐漸增多。汽車從郊區駛往市中心。騎自行車的旁若無人的姿態,令人吃驚。他們堂皇地行駛在馬路中間,即使遇到紅燈,或者汽車逼近,也毫不在乎地穿行過去,似乎馬路是專為他們修的。隨著駛近市中心,自行車成了群,汽車在自行車群中快速穿行,有好幾次我覺得「快碰上了」,不禁閉上了眼晴;司機習以為常,巧妙地躲著,但仍然保持著一定的速度。

經過城市的主要道路長安街、天安門,一直向西行,抵達了我們下榻的旅館「燕京飯店」。這裡好像是外國人專用的旅館。在中國,中國人和外國人用的設施是截然分開的。除林主任、李女士這種負責「對外聯絡」工作的以外,一般中國人是不能同外國人自由接觸的,即使使用同一飯店、餐廳等設施,中國人和外國人也是分開的,甚至連流通貨幣的設計也分為中外兩種類型。

住在這家旅館的客人,絕大多數是日本人,其次是美國人。我們稍事休息之後,就開始商量從明天開始的行程。由於發生了誤用照片的問題,不得不大幅度地變更原來向中國方面提出的旅行日程。

為了準備我的訪華,中國作家協會最大限度地滿足了我的要求,他們同希望訪問的地區取得聯繫之後,編製了周密的日程。我們提出從根本上做出變動,大幅度地壓縮日程,不受預定的束縛,而且要流動地進行採訪,對此,林主任大吃一驚也是不無道理的。中國的社會體制和日本不同,不輕易變動或取消預定旅程的計畫,而且,我們要採訪的海拉爾和杜丹江地區還沒有向外國旅行者開放,為此,中國政府還給予了特別的照顧。

但是,林主任在了解了情況之後說,一切都按照我希望的那樣安排,最大限度予以照顧。後來在訪華期間採訪的成果,是同林主任、李梅子女士以及當地的有關人士的努力分不開的。

北京的清晨,自行車的鈴聲喚醒了我:從早上六點左右開始響起來,高潮是在七八點左右。我站在旅館的窗口往下看去,自行車的洪流自西向東,像銀色的河流流向城市的中心。由於過分密集,自行車群之間幾乎沒有間隙。到了黃昏時,這個洪流又反過來流動。絕大多數自行車是堅固的載重型的,輕便型的自行車為數極少。聽說上海產的自行車比北京產的更受歡迎,要買上海產的自行車,得等上幾個月才行。不僅自行車,電視、手錶等工業產品,都是上海的質量好。

由於17日下午4時才有飛往哈爾濱的航班,在等候飛機期間,我們決定前往市內的「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參觀。這座博物館坐落在復興路上。我們主要的目的是參觀在這裡展出的「細菌炸彈」。這裡的館員都是軍人。博物館是一座有寬敞庭院的高大建築。參觀者多數是一家人或學生團體。由於事先巳進行過聯繫,我們在大門口受到秦興漢副館長的歡迎。

在秦先生和女館員的引導下,我們在館內匆忙地轉了一圏,來到了陳列細菌炸彈的展拒前。細菌炸彈在館內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裡,如果不是特別注意的話,就會忽略過去。

在照片上早就見過的「宇治式炸彈」,現在靜悄悄地陳列在破璃拒里。在照片上多次見過它,但是,見到實物還是第一次。陶製品似的茶褐色彈簡上刻有髮夾狀1厘米寬的垂直導爆槽,在彈筒的中央,水平地安著一個鐵箍與導爆槽垂直地交叉著。那是為了壓進導爆溝內的導爆線吧!彈頭部有一個螺旋式的陶瓷蓋。沒錯!這就是石井部隊研究發明的「宇治式50型」炸彈。在它旁邊陳列著壓扁了的鐵制捕鼠器和發著黑色光澤的玻璃碎片似的東西。捕鼠器顯然是裝帶有鼠疫細菌老鼠用的。黑玻璃的原形是什麼呢?說明上這樣寫道:「抗戰時期,日本不顧國際法,公然在我國長春市建立了細菌工廠,對我根據地軍民進行細菌戰。這是日本培養細菌裝老鼠用的籠子和使用過的細菌彈及部分殘片。

「黑玻璃」也許是「加」(ga)式炸彈——玻璃制細菌炸彈的殘片。關於玻璃制的細菌炸彈,在本書第二集中已做了介紹。但是,僅看到黑色玻璃的外形,並不能確認。

我們要求把「宇治式50型」炸彈及其他有關細菌戰的展品從展櫃中拿出來進行直接觀察和攝影。

秦副館長表情有些為難,拒絕說:「這需要經上級的批准,所以不能這樣做。」從展櫃外攝影,也是讓一般參觀者讓開之後的一種「特殊照顧」。

對細菌炸彈進行直接觀察和攝影的要求,暫時被擱置起來,我們來到「抗美援朝」展區。這一展區的一角,陳列著一個形狀奇怪的炸彈殘骸。

鐵板制的細長彈體,約1.5米長,彈體的一半被剖開。彈體內由三塊鋼板隔成四個槽,尾部裝有四個鐵制的尾翼。「東北地、安東、編安」的標識,說明了回收地點。

「這是美軍在朝鮮戰爭中投下的細菌炸彈。各個槽里裝滿了蜘蛛、蒼蠅等毒蟲。」秦副館長這樣介紹。

在同一展櫃的上方陳列著許多小黑蟲的標本,在放大的照片一旁註明了說明:

Hylemyza 糞蠅

Hylemyia 黑蠅

採集地:朝鮮 汲川郡里 1951年2月5日

在這裡,再次交涉能否將展品從展櫃中拿出來,但是,秦副館長仍堅持說:「需要上級批准。」這樣,唯一的辦法是通過中國作家協會做工作了,但是,給予我們的時間至多只有明天上午了。

我對美軍的細菌炸彈產生了比「宇治式50型」炸彈更大的興趣。因為在朝鮮戰爭中,731部隊幹部是否協助美軍進行過細菌戰還是一個很大的謎。

陳列著的美軍細菌炸彈是在什麼地方製造的呢?從外表看,其結構很簡單。另外彈體內塞滿「活炸藥」——有毒的蒼蠅和蜘蛛是特地從美國運來的呢,還是在日本「製造」的呢?

彈筒的外殼上寫有這樣的字樣和數字:

BOMB LEAFLET 600LB T3

100 DEX 1—4G—45

在觀察炸彈的過程中,我回想起了一件事。那是在某文獻中讀到的一段記錄:

帶有可變定時空中爆炸雷管的傳單炸彈

這種炸彈的形狀,是在朝鮮和中國發表的所有細菌戰說明中最常見的一種。這是兩國當局收集的炸彈中最普通的一種。委員會的成員都多次看到過這種型號的樣品。這種炸彈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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