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入口及出口

於是我們再度前往上城區。我已經很久沒有遇上要走這麼多路的案子了,而我已經走得有點不耐煩了。如果我想要花這麼多時間在夜城之中來回奔走、磨損上好的皮鞋、搞到自己腰酸背痛的話,我乾脆去檢查腦袋有沒有壞掉算了。雪上加霜的是,四周竟然開始起霧,將夜城籠罩在一片灰茫茫的珍珠色彩中。起霧通常不是什麼好現象,這表示世界與世界之間的屏障變得稀薄。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東西會從迷霧中浮現,或是穿越迷霧之後會出現在什麼地方。

女巫奶頭標榜提供優質豐富的美夢,但說穿了只不過是一間有主題的上空酒吧罷了。一個混合了哥德風以及萬聖節氣氛的鄙俗場所,裡面的女孩全都裸體演出,身上只戴一頂女巫帽,並且用她們的掃把做出許多淫穢的舉動。該俱樂部位於上城區的邊緣地帶,彷彿其他俱樂部都不屑與它為伍一樣,可能當真如此。女巫奶頭是克蘇魯小子名下唯一合法的生意場所,當然是因為他對這個地方抱有特殊癖好的緣故。

為什麼?好吧,給點提示:傳說他不是一個喜歡大腿的男人。

俱樂部的外表廉價而又俗氣,架滿低級的霓虹燈以及許多淫穢的照片,而且照片上的女人多半根本沒有在這邊工作,不過讓我擔心的不是這些。門外沒有人在招攬生意,沒有人在自吹自擂這裡的女孩有多漂亮,連哄帶騙地誘拐路人進去消費。我小心翼翼地推開店門,觀察門後的景象,卻發現沒有任何保鏢或是安全人員的蹤跡。克蘇魯小子是個喜歡派人保護自己資產的人,尤其是在這種重要會面進行期間,這一定是某種陷阱。於是我面露開心的笑容走入店內,貝蒂身上的妝扮變成黑色皮衣,掛滿鎖煉跟鐵釘等配件,脖子上還戴著一個狗環,踏著愉快的步伐跟我一同進去。

俱樂部內部的裝潢充滿典型的萬聖節風格——黑色的牆壁、女巫的大鍋、面帶微笑的南瓜大頭。光線昏暗,舒適誘人,除了自俱樂部後方打落在舞娘鋼管上的六盞聚光燈之外。但是依然沒有任何舞娘、顧客以及吧台員工的蹤跡。克蘇魯小子清空了整間俱樂部,只為了跟我會面。我的腦中響起了「沒有目擊證人」這句話。我領著貝蒂穿過空蕩蕩的餐桌,來到舞台前方的空地,在一片寧靜中掀起響亮的腳步聲。天花板上垂下六具以橡皮帶固定的人類骷髏,在空地邊緣上下擺動,或許是因為我們的接近而感到不安。一開始我以為它們屬於萬聖節風格的一部分,但是它們身上散發出一股詭異的氣息令我停下腳步仔細觀看。它們全都是真的人類骸骨,關節處以銅線固定,其中幾根比較長的骨頭上布滿咬痕。

一道全新的聚光燈自上方灑落,照亮了坐在空地中央一張巨大的強化椅上的克蘇魯小子。他外表酷似人類,但是他不是人,再也不是了。你分辨得出來,看得出來,感覺得出來,這男人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腐敗的氣息,他曾被某種來自外界的東西觸摸過、轉化過。克蘇魯小子是個十分肥胖的人,他非肥胖不可,不然絕對無法容納體內如今所容納的那些東西。他赤身裸體、皮膚緊繃,彷彿來自體內的壓力即將破體而出。他實際年齡應該跟我差不多,但是他的臉部已經腫脹到辨識不出任何五官的地步。他攤坐在過大的椅子上,有如坐上王座的葛魯頓王 。在聚光燈無情的照耀之下,他的皮膚反射出黯淡的白光,像魚肚一般缺乏色彩,然而他的雙眼卻一片漆黑,宛如鯊魚。

傳說他能夠赤手摺斷他人的骨骼;傳說他生吃人類的血肉,折斷骨頭吸食骨髓;傳說有某種來自外界的怪物在他體內成長,或是藉由他的身體凝聚形體。此時此刻,我毫無保留地相信這些傳說。

「嘿,KC ,」我愉快地道。「陽光合唱團 呢?」

他透過深邃的黑眼睛冷冷地凝視著我。「約翰·泰勒……你的名字就像我嘴中的膽汁跟灰燼,你出現於此對我就是一種冒犯,你的存在乃是一種無法忍受的羞辱,你殺光了我的戰鬥巫師。我的孩子,我可愛的孩子。」

「你變了。」我道。「你不該踏上那段深海旅程,至少,你應該把捕獲的東西放生回去的。」

「你公然挑釁我。」克蘇魯小子道。「現在已經沒有人敢這樣做了,我會很享受殺你的過程。」

他的聲音嘶啞而又吃力,一字一字地吐出嘴中,隱隱帶有一股咕嚕水流聲,彷彿他在水裡說話一樣。他聽起來像是溺水的人,對著將自己推入水中的人破口大罵。

「我以為我們是來談生意的。」我道。「我把死後世界錄像帶來了。」

「我已經不在乎那種東西了。」克蘇魯小子道。「錢對我來說無關緊要,我有得是錢。如今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滿足我無止無盡的食慾,以及摧毀我的敵人。我要親眼看你崩潰、痛苦、死亡,約翰·泰勒。還有你這個美麗的小同伴,或許我要讓你欣賞我如何扯出她的內臟,然後在她的慘叫聲中全部吃光。」

「喔,好惡,」貝蒂道。「殘暴的傢伙……」

克蘇魯小子突然自王座上站起,身形比正常男人寬大一倍有餘,藉由強大的意志力迫使自己巨大的軀體起身。他的關節深深埋藏在腫脹的皮膚之中,肥大到極不自然的生殖器光溜溜掛在鼓脹的肚子下。

「太惡了。」貝蒂道。「就算附上配菜再倒貼我一百萬英鎊我也不會去碰這個傢伙。」

克蘇魯小子朝向我們逼近,故意放慢速度,目光緊盯著我,每踏出一步都在地板上掀起一場震動。他分開肥厚的紫唇,露出尖銳的牙齒,攤開腫脹的雙掌,展現鋒利的指甲。這種體型的人根本不應該具有獨力行動的能力,更別說還能散發如此致命的氣勢。我還在思考對策,貝蒂已經大剌剌地迎上前去,打開皮包,拿出防狼噴霧器,對準克蘇魯小子的大臉噴了下去。

「噁心的胖子。」她冷靜地道。「而且很臭。」

克蘇魯小子停下腳步,面色驚訝,但是完全沒有被添加聖水的防狼噴霧劑所傷。他漆黑的眼睛幾乎眨也不眨,任由噴霧劑有如淚水一般流過他的臉頰。他突然展開行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甩出一條巨大的手臂,將貝蒂撞得離地而起,向後飛出。她撞爛一張桌子,摔在地板上,翻滾幾圈之後,癱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這一切都在我來得及移動一根肌肉之前就已經結束了。我大聲叫她,但是她沒有回應,接著克蘇魯小子轉過頭來面對我。

他站在我和貝蒂之間,我沒有辦法接近她。我緩緩後退,腦中思緒飛奔。我沒有料到會遇上這種場面,我聽說他經歷過一些改變,但始終把他當作一名平凡的幫派老大,一個可以談條件的傢伙。夜城本是奠基在各式各樣的條件之下運作的,然而眼前這個克蘇魯小子滿腦子只想殺我,多半還想把我剁成肉塊。通常我並不喜歡和人近身肉搏,一方面是因為這樣打架太沒格調,有違我的自尊;不過主要原因還是在於我很不會打架。我比較喜歡利用談判、威脅或是虛言恫嚇的方式解決問題,但我不認為那些方法能夠解決眼前的問題。

我停下腳步,不再後退,筆直凝視他的雙眼。有時候最好的把戲就是老把戲。但是一天之中連續兩次,我發現自己面對一個沒有辦法瞪贏的對手。他以漆黑的雙眼跟我對瞪,沒有受到絲毫影響,我沒辦法接觸他的內心,甚至無法肯定他體內到底還有沒有內心可供接觸。於是我抓起手邊的一張椅子對他丟去,椅子當場彈開,沒有在他布滿血管的緊繃皮膚之上留下任何痕迹。

接著他朝我逼近,一團宛如只有在海底才能見到的巨大肉團,在某種不自然的能量驅使之下直撲而來。我曾經克服過無數危機,嚇退或是擊敗許多當世強者、神祇,以及怪物……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可能會死在一個過胖的幫派老大手中。

地面隨著他的接近而劇烈震動,我突然發現他的血肉似乎移動得比他本人緩慢,一點一滴地滑過他深陷其中的骨骼之上,有如事後才添加上去的動作一般,彷彿他的血肉已經不再與骨骼以及器官連結在一起了。他體內僅存的人性逐漸離體而去。我看了身後一眼,我可以逃跑,我很肯定自己有辦法比他先跑出大門,但這樣就表示我必須丟下貝蒂不管,將她留給克蘇魯小子無盡的食慾。他說過要以殘暴的手法折磨她,而我相信他的話。於是我迎上前去,站穩腳步,一拳捶在他突起的大肚子上。在他強大的衝力之下,我的拳頭深深陷入他的內臟之中,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冰冷的血肉擠壓著我的拳頭,不斷將其吸入體內。我必須竭盡所能才能拔出拳頭,光是觸碰到他的皮膚就能讓我冷到牙齒打顫。

他揮出一條巨大的手臂,就像巨棒一般擊中我的身軀。我及時轉身,以肩膀承受這一下攻擊,但是對方手臂上的肥肉沖勢不止,狠狠地拍上我臉頰,我腳步一虛,當場摔倒在地,肺里的空氣全部離體而出。我的左肩劇痛無比,整條左手幾乎無法動彈,左臉也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痛楚,嘴中充滿血腥氣息,於是我張嘴吐出一口鮮血。我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壓力,同時也看見克蘇魯小子龐大的身軀出現在我頭上,我立刻滾向一旁,避開他有如起重機一般的斗大拳頭,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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