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好人、壞人,以及瀆神之人

「那麼,」貝蒂·迪凡坐在一個空的展示柜上,一邊擺動長腿一邊說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我是說,消去之人已經把我們最後一條真正的線索消去了。儘管我必須說……我從未想過我會跟他如此接近。消去之人乃是真正的都會傳奇,比你還要傳奇,達令。他是一個真正以神秘的方式服事上帝的人!或許我應該放棄這篇報導,將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如果我可以取得消去之人的獨家專訪……」

「你是說你要棄我不顧?」我開玩笑地問道。

貝蒂輕輕聳了聳肩。此刻她身穿一件淺藍色的緊身衣,一條長長的銀色拉鏈從領口開到褲襠。髮型變成短髮,獸角上頂著一頂尖帽。「唉呀,我是混血惡魔,達令;有時候難免有點冷酷無情。」

「如果跟在我身邊,至少你活下來完成這篇報導的機會比較大。」我道。

「誰會想要傷害像我這樣楚楚可憐的無助女孩?」貝蒂挑釁式地噘起嘴唇。「再說,想殺我們混血惡魔不是那麼容易的事,總編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要和你合作追查這個案子。你必須承認,解決這個案子的機會越來越渺茫了。我是說,如果死後世界錄像不在收藏家手上,樞機主教也沒拿,那我們還能去找誰?」

「還有其他人,」我道。「奇妙哈瑞德,垃圾男,打撈殘骸有限公司;他們的座右銘:我們買賣任何沒有被釘死在地上並且派遣地獄獒犬看守的東西。另外還有野蠻主教……但是我必須承認,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大角色,應該沒有能力處理類似死後世界錄像這種等級的寶物。如果東西流落到他們手裡,他們一定會立刻變賣;這樣我一定會有耳聞。你知道,我們始終不能排除潘·杜納凡發現自己惹上什麼樣的麻煩而將DVD摧毀的可能。」

「他最好沒有這麼做!」貝蒂眼中閃過一絲危險的目光。「DVD屬於本報所有,不管其中的內容為何。」

我嚴肅地看著她。「如果那是真品……你會想要看看其中的內容嗎?」

「當然,」她立刻說道。「我想要知道真相。我一直都想知道。」

「所以你會跟在我身邊?直到我們找到它為止?」

「當然啰,達令!別管什麼消去之人了。那只是一時衝動。不,我們在追查一樣足以震撼整座夜城的物品,如果它是真品的話。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義嗎?我或許終於有機會撰寫一篇真正的大新聞了!你知道我等待這個機會,等待報導一件真正大事的機會多久了嗎?我們不能讓一切在這裡畫下句點!你是私家偵探,是傳說中的約翰·泰勒,想想辦法!」

「我正在廣納建言。」我道。

手機鈴聲響起,我接起電話,立刻聽見艾力克斯·墨萊西尖酸刻薄的話。他是從陌生人酒館打來的,就和往常一樣,艾力克斯聽起來像是看全世界、全宇宙、世間萬物通通都很不爽一樣。

「泰勒,立刻以曲速十級的速度把你的屁股帶過來。一個名叫潘·杜納凡的傢伙剛剛出現在我的酒館,一副好像剛從死亡國度里爬回來一樣。他死命地抱著一片DVD的殼,彷彿那是他最後的生命線,整個人陷入換氣過度的狀態,一直哭個不停,因為他認定消去之人正在追他。他似乎產生了一種可悲的幻覺,以為你有能力拯救他。他說你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這表示他顯然不太清楚你的為人。可以請你過來把他帶走嗎?他把我的客人都嚇壞了!大部分的酒客都很識相地決定不要捲入這場風波。我有提到我對這件事情很不高興嗎?我一整個晚上的利潤都因為你而泡湯啦!」

「掛在我的賬上。」我說。「我付得起;我現在可以報公賬。在我抵達前看好杜納凡,除了我之外不要讓任何人和他說話。」

我收起電話,朝向貝蒂微笑。「我們又有搞頭了。潘·杜納凡此刻人在陌生人酒館。」

貝蒂雙掌一拍,鞋跟一踢,跳下木櫃。「我就知道你會找到他的,約翰!從來沒有懷疑過你!這下我們終於可以去陌生人酒館了!超級酷!」

「你八成會很失望。」我道。「那只是一間酒吧。」

「世界上最古老的酒吧!所有酒客都是神話跟傳奇,整個世界的命運隨時都在其中決定!」

「偶爾而已。」我道。

「離這裡遠嗎?」

「在市區的另外一頭。幸運的是,我知道一條捷徑。」

我取出我的陌生人酒館會員卡。艾力克斯曾經在可遇不可求的好心情之下發出了將近一打這種會員卡,不過自從發出之後他就一直想要收回所有卡片。我們這些卡友是絕對不打算放棄這些卡片的,這些會員卡實在太好用了。

卡片本身並不起眼,只是一張印有浮雕的硬紙板,其上以哥德體書寫酒吧的店名,並以紅色顏料刻著「你在這裡」四個大字。我將貝蒂拉到身邊,她親密依偎在我身上,我還是不太習慣這種舉動,我已經許久不曾讓任何人跟我如此親密、如此放縱了。我喜歡這種感覺。

我伸出大拇指壓在紅色刻字之上,卡片隨即啟動,蘊含其中的能量發出陣陣脈動。卡片離開我的手掌,飄浮在半空之中,不停翻轉,綻放出神秘的魔法光芒。強光圍繞卡片四周,發出一陣劈里啪啦的聲響,接著突然擴張,變成一扇房門大小,在我們面前自動開啟,我和貝蒂穿越傳送門,進入陌生人酒館之中,傳送門立刻在我們身後關閉。

我將會員卡放回外套口袋,跟著開始東張西望。酒館瀰漫在一股不尋常的死寂之中,除了一個趴在桌上不醒人事的酒鬼之外,完全沒有其他酒客。我隱約認得此人,他名叫薩拉沙,是一個乾乾扁扁的老巫師,宣稱亞特蘭提斯就是被他弄沉的。他自稱喝酒是為了遺忘不愉快的過去,但是只要你蠢到願意繼續請他喝酒,他記得的故事簡直源源不絕。其他人顯然都認為離開現場才是明智之舉,因為潘·杜納凡、他的DVD、還有我齊聚一堂,絕對是極端危險的組合。就算是陌生人酒館這種地方的常客也是有其極限的;而我常常就是他們的極限。

潘·杜納凡很好認。他就坐在吧台前方的一張高腳凳上。沒有人有辦法讓自己的背影看起來那麼可悲、那麼凄涼、那麼屁滾尿流。他偷偷瞄到我和貝蒂朝他走去,由於一時沒有認出我來,差點嚇得摔到地上。他是一個相貌平凡的小人物,在街上遇到的話絕對不會讓人想要多看一眼,擺明就是惹上了自己惹不起的麻煩。走近一看,他的身體狀態顯然很糟,整個人都在發抖,面無血色,形容枯槁,黑眼圈深到彷彿已經好幾天沒睡了一樣,或許是因為他不敢入眠。他的實際年齡不會超過二十五歲,但是現在看起來簡直已經超過五十,某種東西加速了他的老化,而且過程十分激烈。他緊緊裹在一件破爛外套之下,似乎在抵抗一股只有他才感受得到的寒意一樣。

他看起來像是一個看過地獄的人。或是天堂。

艾力克斯·墨萊西瞪了我一眼,然後半哄半騙地逼迫杜納凡放下手中的白蘭地酒瓶,試圖讓他嘗嘗他剛煮好的熱湯。杜納凡無動於衷,他瞪大雙眼看著我們,直到我和貝蒂來到他身邊。接著他深深嘆了口氣,緊繃的情緒終於鬆懈了點。他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比個手勢要求加酒。艾力克斯放下湯碗,不爽地哼了一聲才老大不情願地又開了一瓶白蘭地。

艾力克斯擁有並且經營陌生人酒館,或許就是這個原因,導致他對整個世界都很不爽。他討厭他的客戶,看不起觀光客,從來不曾找對零錢過。他昨天才剛過完三十歲生日,而這個事實對他的人生一點幫助也沒有。他永遠只穿黑色的衣服,因為——根據他的說法——他在哀悼自己的性生活(沒了,但又無法遺忘)。由於永遠都在皺眉,他的眉心間已經皺出了一道無可磨滅的凹陷,就在他始終掛在臉上的太陽眼鏡上方。他頭上有一頂俗不可耐的黑色貝雷帽,戴在後腦勺上,藉以掩飾逐漸擴張的禿頭。我認識一個患有憂鬱症同時還長痔瘡的痲瘋病人,就連那傢伙都比艾力克斯·墨萊西更常微笑,儘管他不需要擔心打噴嚏的時候會噴出什麼東西來。我靠在吧台上,面帶責備地凝視著他。

「你從來沒有幫我煮過熱湯,艾力克斯。」

他嗤之以鼻。「我的獨門秘湯裡面凈是一些對你的身體有好處的東西,包括幾樣非常健康的材料,這些東西給你這具無可救藥的身體去喝簡直太浪費了。」

「只因為我不喜歡蔬菜……」

「你是我認識的人里唯一看到甘藍菜會畫十字架的人。不要改變話題!再一次,我又得幫你的案子擦屁股啦,好像我自己的麻煩還不夠多一樣。可惡的鰻魚又跑進我的啤酒桶里,小妖精又跑進我的吧台點心中,雖然他們一定會為此後悔一輩子。還有我的禿鷹居然懷孕了!一定要有人為此付出代價……」

他突然住口,看著潘·杜納凡伸手抓住我的手臂。他身體虛弱至極,感覺好像是一隻鬼魂在扯我的衣袖。他努力拉起嘴角,露出一個類似微笑的神情,眼中泛濫著感激的淚光。

「感謝上帝,你終於出現了,泰勒先生,我好害怕……他們在追我,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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