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為何亡靈不肯安息

我們將老鼠後巷的一切拋到腦後,再度回到上城區明亮的街道上。夜色十分深沉,霓虹無比明亮,我們終於再度踏入熟悉的夜城了。

從許多方面來講,離開老鼠後巷都給人一種重生的感覺,彷彿向世界宣告你已經準備好要再度征服世界。許多年前當我離開那裡時,心裡就有跟現在一模一樣的感覺。因為沒有人真的能在老鼠後巷生活,大家都只是在那裡維持自身的存在罷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然後好好地打量著四周。人們像往常一樣在人行道上奔走,為他們心中不為人知的秘密忙碌,而渥克的人馬也依然在安全的距離之外監視著我們;渥克付的工資還不足以讓他們跟蹤我們進入老鼠後巷。我發現跟蹤者人數似乎有增加的趨勢,於是停下腳步仔細觀察眼前的情勢。我好整以暇地看著,同伴們則耐心地站在一旁等待。有些監視者一接觸到我的目光,就退到巷口的陰影之中,不過有些新來的卻不慌不忙地和我對瞪,眼神之中透露出一種禿鷹發現屍體時的饑渴貪婪。我把這些不知好歹的傢伙指給罪人跟美麗毒藥看(瘋子已經再度沉迷在自己的幻想世界裡了)。

「我們又有新朋友了。」我說。「而且還不是等閑可以見到的高手。看到那七個眉毛上紋了染色體圖樣的東方人嗎?那是來自巾爪幫的戰鬥法師。他們的出現,等於是渥克在向我們宣告豁出一切的決心。」

「他們是危險人物?」罪人問。

「非常危險。」我說。

「沒關係。」美麗毒藥說。「我們也是危險人物。」

「儘管如此,」罪人道。「戰鬥法師!看來渥克非常重視這個案子,是吧……那兩位披著狼皮,掛著狼爪項鏈的男人又是什麼人?」

「超自然追蹤者。這一行中的頂尖高手。他們可以在臭鼬工廠里聞出我們的氣息,就算用傳送法術也甩不掉,他們有辦法追蹤魔法的軌跡跟著傳送而來。」

「難道沒辦法甩開他們嗎?」罪人間。

我微笑:「當然有,只要去他們不敢跟的地方就好了。」

「我不喜歡那三個傢伙的長相。」美麗毒藥輕聲說道。「他們身上散發出神聖的臭味。」

我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這些傢伙就真的很麻煩了。他們是神聖三人組。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外加一個剛死的靈魂。他們都是耶穌會的惡魔論學者,同時也是『玩樂即是邪惡俱樂部』的高級會員。和譚崔修行 相反,他們以一輩子的獨身生活來壯大自身的法力。他們擁有永不衰竭的精力,對世界懷有非常強大的恨意,尤其針對夜城。正常情況下,當權者根本不會允許他們進入夜城。可惡!渥克這次是來真的了。我們不能再依靠地獄之火傳送術,因為神聖三人組只要用眼神就能輕易撲滅地獄之火。」

「我可以殺了他們。」美麗毒藥說。

「不,你不能。」罪人道。「想跟我在一起就不能胡亂殺人。」

「當然啰,親愛的席尼。不過,晚一點你必須再跟我解釋一遍,這種處處受限的觀念究竟有什麼好處。」

罪人突然對我看來,目光中流露出一點懷疑的神色。「我以為你幫梵蒂岡奪回墮落聖杯之後,就一直跟他們維持著良好的關係了?」

「那是教宗私下委託的特殊任務。」我說。「不代表梵蒂岡。再說,教會本來就是在渥克的權力管轄之下,就像政府和軍隊一樣,通通必須響應他的召喚。只不過,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麼大的場面了……也沒想過他會為了我而動用這麼多資源。」

「那我們該怎麼辦?」瘋子突然說話,把我們通通嚇了一跳。我們實在太容易忘記他也在聽我們談話,甚至一不小心就會連他的存在都給拋到腦後。

「我看……就讓他們跟好了。」我說。「慟哭者的巢穴離此不遠。一旦他們發現我們的目的地,應該會有不少人當場離開。我不怪他們,如果沒有必要,我也絕對不會去找慟哭者,事實上,即使有必要,我也會想辦法說服自己不要去。」

「影子最麻煩的地方,」瘋子說。「就在於它們無時無刻跟在你身後,但你卻不會發現它們的眼神。」

我們全部思考了好一會兒。「恭喜了。」罪人道。「這話用的真是貼切,看來你頭腦清醒了不少呀。」

「沒有人把我的話當真。」瘋子傷心地說。

罪人似乎想到了什麼,轉身面對我道:「我有個想法。」他堅定地道。「聽說珊卓·錢絲最近跟慟哭者有段曖昧關係,雖然沒人可以肯定究竟是怎麼個曖昧法,或許我們可以請她幫我們引薦?甚至請她幫我們遊說?」

「我懷疑。」我說。「首先,那只是一項傳言。第二,她現在對我不太高興,因為我放走了混亂蝴蝶。」

罪人又停了一會兒,確認我已經說完了之後,嘆氣道:「你跟每個人都有過節,是不是?」

「也不全都是過節。」我道。「夜城裡總還有幾個人不是隨時都想取我性命的。」

「我可不這麼認為。」美麗毒藥說。

我們就這樣帶著一群監視者,浩浩蕩蕩地步行離開上城區,沿路的街道越來越髒亂,路旁的霓虹燈也漸漸黯淡。街邊的建築物看起來暫時還不會倒塌,不過行人們都不願離它們太近。所有的窗戶通通緊閉,並且裝滿了鐵窗;所有的門也全部鎖著,只為知道正確密碼的人而開。此刻我們已經來到「怪癖境地」,一個讓所有有怪癖的狂熱份子找尋樂子的地方。這裡絕不是個適合觀光的場所,就算是土生土長的夜城人也無法忍受怪癖境地的污穢。我曾經來這裡辦過一個案子,事後立刻就把鞋子給燒了。

路上的行人個個低頭走路,沒有人想要跟其他人有所接觸。雖然感覺十分寧靜有禮,但是空氣中卻始終瀰漫著墮落與變態的氣息。跟蹤我們的人開始脫隊了。本來還只是一、兩個人放慢腳步,不過在猜到我們的目的地之後,大部分的人都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顯然再敬業的人也是有個極限的。即使在夜城這種地方,每個人依然都有自己的底限。到最後,我們身後只剩下幾個最狠的角色,不過也只敢遠遠地看著我們。

我繼續沿著狹窄的街道走下去,一股不安的感覺越來越甚,彷彿隨時都必須面對來歷不明的攻擊一樣。怪癖境地是個會讓正常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不過,身旁的美麗毒藥卻好像走進了快樂天堂,臉上掛著無限喜悅的微笑。罪人似乎完全不受周遭環境影響,然而對個愛上女惡魔的男人來說,這種環境大概也算不了什麼。瘋子正隨著自己的背景音樂,瑪丹娜的「情慾」,哼著開心的曲調。看來世界上真的是什麼人都有……

我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一間烏煙瘴氣葬儀社,也就是慟哭者目前的住所。他常常在搬家,一方面是因為實在有太多人——以及其他生物——想要殺他;另一方面則是由於他的存在本身就能將周遭環境里的所有生命氣息吸干殆盡。慟哭者,又名「自殺之神」,也叫作「痛苦聖者」,以及「淚水暴君」。他擁有無數化名,但本質卻只有一個。沒有人會心甘情願成為他的信徒,除非所有的信仰和希望都已經離你遠去,不然你絕對不會想到慟哭者的。

我們站在殘破的前門之前,門板掛在髒兮兮的石牆上微微敞開著。整間建築完全沒有任何窗戶。所謂的大門上面掛了一塊銅製的招牌,招牌上用維多利亞時代的歌德體寫著這幢建築的原始名稱:「馬克斯韋爾陵墓」。這家葬儀社當年因為犯了眾怒而遭到強行關閉,那已經是兩百年前的事情了——在大殯儀館成為夜城唯一的葬儀社之前。

關於馬克斯韋爾陵墓的故事,即使在兩百年後的今天依然為人廣為流傳。那是個非常不堪入耳的故事,就算在夜城這種地方也一樣。馬克斯韋爾家族在黑暗的密室里崇拜人體內臟——不管是活人的還是死人的——並且利用這些內臟施行難以言宣的噁心儀式。後來人們終於發現馬克斯韋爾家族的惡行,立刻將他們一家人全都抓了起來,吊到最近的街燈上,然後一把火活活燒死。他們的屍體全部被塞進同一個棺材裡,施放了各式各樣的封印儀式,最後才終於下葬。而在下葬後的幾個禮拜間,排隊在他們墳前撒尿的人始終絡繹不絕。

也就是因為那次可怕的事件,當權者才決定不能放任殯葬業者亂搞,於是收回自由經營權,將夜城所有殯葬業務通通交給大殯儀館負責,以方便監控管理。馬克斯韋爾陵墓從此邪氣不散,一直荒廢到慟哭者入住為止;或許慟哭者入住此處,也是因為這裡讓他有種家的感覺吧。

四周突然變得一片死寂,過了好幾秒,我才明白是因為瘋子的背景音樂突然停止的關係。他站在大門前仔細地觀察門板,不過始終沒有伸手去碰、接著他皺了皺眉頭,似乎在聆聽什麼只有他才聽得到的聲音。「為何亡靈不肯安息?」他問,不過在任何人來得及回答之前就走開了。

我看著罪人道:「是我腦袋壞了,還是他的話真的越來越有道理了?」

「應該是你腦袋壞了。」罪人說。「那麼,我們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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