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鳴槍示警

去找渥克就跟去看牙醫一樣,不管多有必要都讓人很不想去。

渥克,外表西裝筆挺的文雅紳士,乃是當權者的對外代表。所謂當權者,是一群隱身幕後操控一切夜城事務的人,他們權勢滔天,身分卻秘而不宣。渥克似乎總是能掌握所有發生在夜城裡的事情,不過如果他當真什麼都知道的話,絕不可能容許我活到今天。話說回來,派出講理之人押我歸案,讓我們複雜的關係又踏入一個全新的境界。雖然以前他也常常對我威脅利誘,不管是要逼我幫他做事還是要阻止我做什麼事,但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過分。派講理之人來對付我!這實在是很不留情面的舉動了。

夜城裡有不少私人俱樂部,而幾乎所有這類的俱樂部通通位於一個十分偏遠的地區:俱樂部之地。俱樂部之地是個十分僻靜的區域,不過卻隨時派有嚴密的保安巡邏。這些俱樂部專為一些不為外界忍受的團體提供隱密的聚會場所,讓他們可以相互交流、鞏固投資、彙集信息,並且能夠關起門來為所欲為。

這些俱樂部無關宗教,宗教是諸神之街的服務範圍;它們也無關色情,色情在夜城隨處可得。不,這些俱樂部的會員都是非常獨特的團體。比方說,有一家名叫「黑夜部落」的俱樂部,會員就僅限吸血鬼、狼人,以及食屍鬼(混血的不收)。另外有一家叫「死亡夜總會」的俱樂部,專為法蘭肯斯坦男爵手下的原創生物以及他們的後代服務。法蘭肯斯坦男爵自從十九世紀以來就一直不停地推陳出新,成功地創造出許許多多科學怪人(該夜總會的座右銘:「我們屬於死亡」)。當然,還有一家專為所有形式的不朽生命而設的「生命夜總會」(光靠這些會員自遠古時代留在銀行中的存款利息就夠支付整間俱樂部所有開支了),夜總會座右銘:「永生不朽,寧死不屈。」所謂最好的笑話就是老笑話。

渥克所屬的俱樂部是夜城史上最古老、最豪華、最高級的男士俱樂部:倫狄尼姆俱樂部。歷史上所有足以影響夜城居民生活的重要決策都是在這裡決定的。倫狄尼姆是倫敦在羅馬時代的古名,我無法肯定倫狄尼姆俱樂部是否擁有像店名一樣長遠的歷史,但是我也沒有證據否定這個可能。

這間俱樂部的入口以非常古老的石頭堆徹而成,而巨大的橡木大門則充滿了羅馬年代的設計風格,門上的浮雕足以讓羅馬皇帝卡利古拉嘆為觀止。倫狄尼姆俱樂部乃是權力的象徵,只有真正呼風喚雨的大人物才能成為會員。

想要成為倫狄尼姆俱樂部的會員,你必須擁有古老的財富或是真正的強權。歌手、明星之類的名人絕對沒有機會進入這裡,不管多有名氣也是一樣。名氣是短暫的,只有權力與財富才能永垂不朽。

一進入俱樂部之地的範圍,就到處都看得到警衛巡邏,不過沒人敢過來盤問我的目的。從某個角度而言,我也算是個有權有勢的狠角色。我來到倫狄尼姆俱樂部唯一的入口前,門口的門房立刻向左跨出一步擋住我的去路。他不可一世地站在門前,臉上的神色比黑夜還要陰沉,整個人嚴肅到彷彿穿著西裝出生的一樣。他眼看我來到面前,臉上肌肉抽搐一下,明白顯示出對我這種角色竟然意圖進入他所守衛的大門而感到非常不滿。

這名門房和大門之間存在著一道魔法連結,只有他才有能力從外面開啟這扇門。而就跟這扇大門一樣,這個門房本身也是自從遠古時代就已經存在,不但強壯異常並且牢不可破。基本上,想要在他的守護之下進入倫狄尼姆俱樂部,可能比躲過聖彼得的目光穿越天堂之門還要困難。他不收取任何賄賂,也不畏懼任何威脅,魔法與科技的力量在他面前通通沒用。世人對他所知甚少,只知道他為人十分勢利,看不起任何他自認比他自己低等的人物——也就是指不具有倫狄尼姆俱樂部會員身分的所有人。沒有人記得他在成為俱樂部門房之前是做什麼的,認識他的人有不少都已經上了年紀了。我露出親切的微笑,裝作一副跟他很熟的樣子。

「嗨,」我說。「我是……」

「我知道你是誰。」門房的語氣有如雪崩一樣地沖。「你是約翰·泰勒。你並非本俱樂部的會員,將來也不太可能取得資格。請你乖乖從我視線中消失。」

他的話沒有留下多少談判的空間。「你肯定我永遠不會成為會員嗎?」我擺出不太高興的表情說道。「有人說我是未來世界的王。」

他嘴角一撇,冷笑道:「夜城裡這類唬人的頭銜多得跟什麼一樣,先生。」

他說的也有道理,於是我打出唯一的一張王牌。「我是來找渥克的。他在等我。」

門房沉重地嘆了一口氣,接著就向旁邊讓開。大門緩慢地向內開啟,一道神聖的光芒直灑而出,似乎裡面是天堂般的樂土一樣,就差沒有兩排天使夾道歡迎。我趾高氣昂地走過門房身邊,不可一世地踏入俱樂部大廳,擺出一副好像我要把這裡買下來的氣派。只要報上渥克的名號,不少用炸藥都炸不開的門都會主動為你而開。我才踏入大廳幾步,立刻就有一名男僕迎了上來。此人穿了一套傳統的連身僕人裝,戴著一頂白色的假髮,肩膀的寬度足足可以容下兩個我。看來在他優雅的外表之下多半隱藏了糾結的駭人肌肉。他對我露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請在這裡等一等,先生。我會通知渥克先生說他的……客人到了。」

他說完一彈手指,四周突然飛出一大堆鐵鏈向我纏來。在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手腕、腳踝以及喉嚨都已經被鐵鏈纏繞了好幾圈。鐵鏈向外一扯,我全身肌肉登時動彈不得,只能使盡全力抬頭挺胸,不讓鐵鏈的重量拖倒在地。我向男僕看去,不過對方已經離開大廳去確認渥克是不是真的在等我。要是渥克跟他說沒有的話,只怕我就要吃不完兜著走了。我相信他會想要見我的,至少他得弄清楚那十三名講理之人為什麼沒有跟我一起出現。

從某個角度看來,這些鐵鏈也算是一種恭維。至少表示這間夜總會很重視我的存在。他們不想放任我到處亂跑,免得有會員受到打擾。當然鐵鏈也可以防止我靠一張嘴騙過人類守衛,畢竟要跟一堆鐵鏈辯出一條生路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我盡量往好處想,不過當你隨便一動都怕會折斷筋骨,鼻子很癢卻又沒辦法搔的時候,再樂觀的人只怕也很難不去思考最壞的打算。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開始觀察大廳里的擺設。以前我從來不曾這麼深入倫狄尼姆俱樂部。

倫狄尼姆俱樂部的大廳,主要是由幾根有藍色條紋的大理石圓柱,以及閃閃發亮的磁磚牆壁所構成,很可能是由古羅馬時代的公共澡堂改建而來。在我看來,這裡就像是世界上最大、最奢華的公共廁所;那些每天必須為這些磁磚上蠟的清潔工真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

地板上鋪著厚厚一層純白地毯,可能是想造就一種漫步在雲端的感覺。整片天花板由一幅美不勝收的油畫所填滿,我曾經聽說過這幅畫,但是卻從來不曾見過。這幅畫從來沒有任何複製品流出倫狄尼姆俱樂部,乃是米開朗基羅不曾公開過的真跡,描述的是兩派天使軍團在天堂里大戰的景象。畫中的景象壯麗非凡、氣勢無匹,只能以「嘆為觀止」四字形容。想到只有這些倫狄尼姆俱樂部的會員才有機會欣賞到這樣的畫作,就覺得浪費到了極點,但是世事如此,我們這些市井小民又能說什麼呢?在我眼中,畫里的每名天使似乎都有獨特的特徵與個性,彷彿畫家是按照真正的天使形象所繪的一樣。當然,說不定米開朗基羅真的親眼目睹過這場天使戰爭也未可知。

大廳中還有不少優美的雕像,都是出自摩爾以及畢加索的手筆。這些雕像栩栩如生,美麗到令我難以逼視。聽說真的要欣賞這裡的雕像絕不能只靠視覺,而是必須用身體去觸摸,去感受它們徹底的美感。不過我並沒有這樣的衝動,就算身上沒有纏滿鐵鏈我也不想去摸。因為這些雕像過於真實,令我感到害怕。再說,我敢肯定,像我這種非會員的人如果膽敢碰這些雕像,一定馬上就會被一大堆男僕架走,然後砍下雙手。俱樂部里所有的奢華,都是會員獨享的尊榮。

許多重要人物為了重要議題在大廳里外來來往往,安靜地移動,輕柔地低語。我完全忽視滿身鎖鏈的存在,很有禮貌地對他們微笑點頭,不過他們倒是全都想盡辦法忽視我的存在。或許是因為他們不認識我,也可能是因為他們知道我是誰。這是間年代久遠的俱樂部,有著古老的建築與不變的傳統,關於這間俱樂部的一切都是非常壓抑的。有時候,淵遠流長的習俗比任何魔法都要強大,尤其是一些教人「不可為」的傳統。比方說,承認一名出現在俱樂部里的「非會員」的存在,就是很要不得的一件事。我皺了皺鼻子,想要緩和發癢的感覺。那個報信的僕人顯然不趕時間,我也就只好想辦法找點事做。我用腳尖在地毯上寫下許多髒話,至少在心理上算是一點小勝利了……

男僕終於現身了,從他的表情看來,渥克畢竟還是同意見我了。男僕頗不情願地彈了下手指,纏在我身上的鐵鏈瞬間消失。

我好整以暇地伸展了全身關節,搞了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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