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風水師的跟蹤術

李孝賢手腕上戴著手錶大小的衛星定位儀,定位儀上暗藍色的熒光坐標盤裡,有兩個不時閃一下的綠點,在北方的那個點是馬特維,在南方步步緊跟的點是安良。

她抬頭看看後方,那是一片布滿綠苔的懸崖,安良正攀著巨大的藤蘿,徒手從上面一步步向下挪。

她穿著全副裝備的墨綠色野戰服,長發紮成麻花辮子濕漉漉地搭在背後;她雙腳穩穩地站在樹枝上,身邊是隨著冷風飄過的雨雲。水從天上來,從腳下來,也從身體里滲出來,這是熱帶雨林的冬季,三個月無休止的降雨期。

這種時候任何人都想和心愛的人待在家中喝杯咖啡,看看電視聊聊家常,可是李孝賢的記憶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候,她執行任務不分嚴寒酷暑,她身邊只會有獵物、工具、武器、不同的身份和必須完成的指令。

現在的環境對她來說並不算太糟糕,可以待在安良身邊和遠遠地看著安良,對她來說簡直是一種幸福。安良的安危讓她前所未有的揪心,她剛剛從懸崖上下來,雖然她是用了最好的登山索飛身跳下,但是她非常清楚那懸崖上的石頭有多滑,從上百米懸崖摔下是什麼結果。

這個容易做白日夢的男人很容易被催眠,他喜歡聽膚淺的百老匯爵士樂,也喜歡看東亞女歌星,因為他天生對西方女性沒有性衝動。

想到幾個月前讀到安良的檔案時,她還覺得讓自己去對付這種格調低下心理缺陷的白痴是大材小用,不如一槍打死來得乾淨。可是今天她有完全不同的看法,其實這個看法在見到安良開始就已經在改變。

當組織派出「天使」向李孝賢開槍的時候,原計畫是以精準猛烈的彈頭擊穿她左鎖骨下的肩膀,以苦肉計進入安家,可是安良卻抱著她用自己的身體去擋住子彈,她永遠記得那個動作。當她從巴士上撲向安良的時候,安良那一轉身絲毫沒有猶豫和思考,就像一串安排好的動作準確肯定,那0.1秒的捨身不可能是因為知道自己身上有最好的防彈衣,不可能知道那顆子彈保證不會打爆腦殼,這只是條件反射,如果只有白痴才會為自己擋這顆子彈,那麼白痴就是天下最可愛的人。

從那時起,李孝賢知道安良絕對是個對自己有用的人,她知道無論自己是誰,安良都不會放棄自己。

李孝賢在冒一個險,她在有計畫地把自己的身份曝露給安良。

她曾經以為一生就會這樣度過,而且覺得自己這一生不會很長,組織里的「天使」全是十多二十歲的女孩,這並不代表成為「天使」必須要年輕,只代表「天使」的死亡率很高。如果哪一天某個「天使」沒有再出現,李孝賢不敢想是什麼原因,失蹤的「天使」會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不會有人再提起。

雖然李孝賢只是剛剛大學畢業的年紀,但是已經是「天使」裡面最老資格的成員,從死亡率來說,李孝賢已經有了隨時準備離開人世的覺悟。她知道就算不是死在任務中,組織也不會讓她活很久,因為組織的力量太強大,她想活下去只有不停執行任務,她不執行任務的時候,立刻就會被處死。

可是安良給了她新的希望,世上能文能武智勇雙全的人很多,能條件反射為自己捨身擋下子彈的人只有一個。她想讓安良慢慢接受自己的身份,讓自己試一試做個誠實的人,更重要的是李孝賢開始相信安良可以幫助她改變命運,因為安良正在改變自己的命運,而且一步步地接近成功。

李孝賢知道自己的身份開始暴露,可是組織還不知道,她覺得自己控制得很好,只要安良有能力從自己身上打破組織的計畫,那麼很多事情都會有轉機。

本來李孝賢接到的任務是跟蹤馬特維,引誘安良和她一起跟蹤,了解馬特維的一舉一動,也要了解安良對馬特維,對大衛集團整個測試事件的看法和對應。可是安良的駭客能力很驚人,事實上組織也覺得很意外,他竟然和組織同時知道了馬特維的動向,主動出擊跟蹤馬特維,組織很喜歡這樣的結果,李孝賢更喜歡,因為只有這麼強大的安良,才可以為自己達成願望。

李孝賢對馬特維跑到哪裡一點興趣都沒有,只要有組織的衛星追蹤,她總會追上馬特維。現在她只關心安良能不能平安滑下懸崖,因為安良體能再好,也要和命中注定的死亡對抗,如果這一刻是他命中的死亡時間,他手上的藤就會斷,他會從懸崖上摔下來。

她從竊聽器里聽到安良的最後一句話是:「我自己去就行了,不要讓小賢冒險。」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回憶安良的話音,每想到這裡就禁不住心頭一熱,可是她不敢想太多,就像小女孩珍藏在手帕里好吃而珍貴的糖果,只能趁人不注意時拿出來吃一點。

「冷靜一點,冷靜一點。」李孝賢不斷地對自己說這句話,她的體溫血壓脈博甚至意識和記憶,一切身體情況都受到組織的監控,如果情緒變化太大就會引起組織的注意。

她放緩呼吸看著安良滑到懸崖底下,於是轉頭向馬特維的方向追去,一路上不時用開山刀劈斷面前的樹枝,留下明顯的追蹤痕迹,這樣安良就可以輕鬆地發現自己走過的路。

李孝賢跟在馬特維後面毫無困難,她一直用高倍電子望遠鏡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把望遠鏡錄下的影像隨時發送給組織。

馬特維也穿著全副裝備的登山服,不過身上的裝備都是地質學專用的小鎚子小鐵鍬,其餘的是野外生存的裝備,濾水壺小瓦斯爐罐頭繩索氣燈帳蓬一應俱全。

他的生活很有規律,仍然按照一天三餐,每天八小時休息地在叢林中前進。李孝賢檢查過馬特維留下的殘餘物,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環保主義者,除了在林中留下排泄物,其他用過的東西他都放回自己的背包里,而且一切排泄物他都會認真地挖坑掩埋,這是徒步旅遊者的基本操守,除了腳印不會留下任何東西。

孝孝賢好不容易在馬特維宿營過的地方找到一張蔬菜罐頭標籤紙,那是因為被水泡過所以掉在地上。從這個小細節李孝賢可以看出馬特維的性格,這是一個就算只在野外呆兩天,也會為自己搭配好每頓飯里維生素定量的怪人,認真不會讓人這樣,只有偏執狂才會強迫自己這樣。

李孝賢笑了笑,把蔬菜罐頭標籤平鋪在地上,讓安良也知道一下這個傢伙是何等怪誕。

三個人在雨林中追逐了一天,安良開始一步步接近馬特維。

李孝賢不會主動和馬特維接觸,可是他覺得安良會,因為安良在美國長大,帶有美國人那種單純得有點傻氣的外向,只要對方沒有傷害他的動機,他都願意去聊上幾句,哪怕只是談談天氣。

她從兩個男人相遇的路線中閃開,另外開闢一條隱秘通道和他們平行前進,安良如果還是用那個背囊的話,她可以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因為背囊上早就釘上了微型麥克風。

李孝賢經常回頭看著安良,她發現安良的細心比自己了解的更進一步。安良除了會檢查蔬菜標籤,還會四處查看馬特維摸過什麼,取下過什麼岩石樣本,然後自己也試圖拿下一點作資料保存起來。安良還會看著李孝賢劈過的樹枝,從刀口的方向模擬當時李孝賢出刀的方向、力度和速度。她甚至覺得安良已經分析出這些刀口不是馬特維留下的痕迹,有另一個人和馬特維一起前進。

李孝賢和馬特維都是有備而來,可是安良卻是臨時抱佛腳,身上只穿著從新加坡帶來的襯衫西褲和外套,大雨和崎嶇的密林已經讓他的皮鞋爆線開口,這樣肯定會給他在野外行進造成困難。李孝賢心痛之餘也更佩服這個男人,除了看到他堅毅地一步步向前走,她還看到安良臉上總帶著輕鬆的笑容,這種樂觀絕對不是傻氣,而是一種自信。

安良除了衣服裝備不足,他吃得比馬特維有滋味得多。

從攀著百年老藤的懸崖上滑下來,安良手上已經多了一張藤弓;再走多幾里,他手上又多了一支長矛,這是在光滑的木杆前綁上野戰刀做成的臨時武器,不過這種武器絲毫不比中世紀騎士用的差勁。

安良身上一直沒有干過,衣服越來越破爛,可是李孝賢卻覺得他越玩越開心,一路上捉蛇射鳥,到了晚上就找個背風躲雨的山坳,再用香蕉葉搭個棚子遮雨。

安良搭棚子很熟手,李孝賢知道這是他在讀書時代野營練出來的技術。更讓李孝賢又樂又氣的是,安良居然有能力在不停下雨的密林中生火燒食物。他會在小陡坡上挖出上下曲折的蛇形坑洞,在坑洞里的突起位置就不會有水滲入泡濕,在裡面點起火後,他就把捉到的蛇和鳥架到蛇形坑爐子的上方透氣口,不用多久他就可以從裡面掏出香噴噴的烤蛇烤鳥。

安良喜歡吃熱食,他一路上除了打獵還會收集白藤嫩莖和麵包果,烤完肉類之後他就會開始烤植物,全部做好了就在蕉葉棚子下擺開吃飯的陣勢,像坐在法國餐廳一樣很有品味地吃起來。

李孝賢一看到安良吃飯就流口水,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走出去大吃一頓。

「要忍住,現在走出去安良一定會開心得發狂,可是我的計畫就要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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