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威特的火炬

「咱們得求上帝的憐憫了,夫人!」記錄廳的職員嘟囔著,「沒人知道那家廠現在的主人是誰。我想是不會有人知道了。」

這個職員坐在位於一層辦公室的桌後。灰塵在文件上落了厚厚的一層。很少有人造訪這裡。他望了望窗外,一部鋥亮的汽車停在泥濘的小廣場上,這廣場曾是繁華的縣城中心。他帶著一絲好奇打量著兩位陌生的訪客。

「為什麼?」達格妮問。

他無可奈何地指了指拿出來的一大摞文件,「得靠法庭來裁決誰是主人,我認為哪個法庭也裁不了。即使法庭真想做決定,也做不出來。」

「為什麼?是怎麼回事?」

「嗯,它是被賣掉的——我是說二十世紀……二十世紀發動機公司。同時被轉賣過兩次,賣給了兩批不同的買主。這在當時,兩年以前,算是件很轟動的醜聞,而現在,它不過是——」他用手一指,「不過是一堆紙,等著法庭去審理。我可看不出有哪個法官能解決得了這件產權糾紛案——或許究竟還有沒有產權都難說。」

「能不能請你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呃,這個工廠的上一個合法擁有者是威斯康星州羅馬市的人民抵押貸款公司。那個城市就在工廠以北三十英里的地方。這家抵押貸款公司是那種四處宣傳的機構,做了很多簡便貸款的廣告。馬克?揚茲是公司的頭兒,沒人知道他的來歷,也沒人知道他現在跑到哪兒去了。不過就在人民抵押貸款公司破產的當天上午,他們發現馬克?揚茲已經把二十世紀發動機公司賣給了南達科他州的一幫人,同時又用它做擔保,從伊利諾伊州的一家銀行貸了一筆款。他們去看工廠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搬空了裡面所有的設備,零敲碎打的都給賣了,老天才知道是賣到哪裡、賣給誰了。所以好像誰都是這個廠的主人,又誰都不是。眼下就是這個狀況。南達科他州的買主、銀行,還有代表人民抵押貸款公司債主的律師們互相告來告去,全都想要這家廠,但誰都無權去動裡面的一個軲轆,只不過裡面現在連一個軲轆都沒了。」

「在賣掉之前,馬克?揚茲運營這家工廠嗎?」

「絕對沒有,夫人!他才不是那種幹事的人呢。他不是想去掙錢,只是想得錢。看來他也得到了,比其他人從那個廠里賺的都要多。」

他在納悶,為什麼這個長著一頭金髮、面孔僵硬的人和這位女士坐在他的桌旁時,會厭惡地看著窗外他們的汽車,看著汽車敞蓋的行李箱內用繩子和帆布緊緊包住的一件大東西。

「工廠的記錄怎麼樣了?」

「你是指哪方面的,夫人?」

「他們的生產記錄、工作記錄,他們的……人事資料。」

「哦,那些現在都沒了。洗劫和搶奪一直就不斷。那些各種各樣的買主們把他們能拖走的傢具和東西都搶走了,就算郡里的治安官員在大門上鎖也沒用。紙張這類東西嘛,我想全被斯塔內斯村的人拿光了。那個地方就在山谷里,他們現在生活得很艱難。他們很可能是用這些東西生火了。」

「這裡還有沒有曾在廠里工作過的人?」里爾登問。

「沒有,先生,這一帶沒有。他們全都住在斯塔內斯村。」

「全都?」達格妮不禁喃喃地說道,她想到了那片荒涼的廢墟,「那些……工程師們也在?」

「是啊,夫人,那就是工廠的鎮子,他們很早就都過去了。」

「你是否能記得在那兒工作過的人的名字?」

「不,夫人。」

「工廠運營的最後一個廠主是誰?」里爾登問。

「這我說不上來,先生。自從傑德?斯塔內斯死後,那邊就一直糾紛不斷,管事的人像走馬燈一樣換來換去。老傑德當初建了這家廠,那裡的整個一片都是他建起來的。他十二年前死了。」

「你能否告訴我們那之後所有的廠主姓名?」

「不行,先生。老法院失過一場火,大約是三年前了,所有舊的記錄都燒光了。我不知道你現在怎麼才能找到他們。」

「你不知道這個馬克?揚茲是怎麼接管工廠的嗎?」

「這個我知道。他是從羅馬市的巴斯康姆市長手裡買下來的,至於工廠是怎麼到了巴斯康姆市長手裡,我就不清楚了。」

「巴斯康姆市長現在在哪兒?」

「還在羅馬市。」

「多謝你了,」里爾登站起身來,「我們會去找他的。」

他們走到門口時,那個職員問道,「先生,你們究竟在找什麼?」

「我們在找一個朋友,」里爾登回答,「一位失去音訊的朋友,他曾經在這家廠工作過。」

威斯康星州羅馬市的市長巴斯康姆仰靠在椅子里。他的胸脯和肚子在髒兮兮的襯衣下像桃子一樣鼓起。空氣交織著陽光和塵土,低低地籠罩在他家的門廊上方。他擺了擺胳膊,手指上大大的黃玉戒指發出劣質的閃光。

「沒用,沒用,女士,絕對沒用。」他說道,「去問住在這一帶的人,純粹是浪費時間。工廠的人都走了,而且誰也不太記得他們。很多人家都搬走了,留下的全是沒用的,我也是這麼說我自己的,一點沒用,不過是給這群廢物當個市長而已。」

他給兩位客人讓了座,不過如果這位女士願意站在門廊的欄杆前,他也不在意。他向後一靠,端詳著她修長的身材。高級貨色,他心想,不過,這樣看來她旁邊的那個男人顯然是很闊綽。

達格妮站在那裡,看著羅馬市裡的街道。這裡有房屋、人行道、燈柱,甚至還有飲料廣告的宣傳標誌,但這座城鎮看上去就要落到和斯塔內斯村一樣的光景了。

「喏,廠子的記錄都沒了,」巴斯康姆市長說道,「假如這就是你們想找的,夫人,還是算了吧。這簡直是在風暴里去追逐樹葉。誰還在乎那些文件呢?現在這世道,人們要的是實實在在的、物質上的好東西,必須得現實一點。」

透過滿是灰塵的窗玻璃,他們看得到他家的客廳:鼓脹的木地板上鋪了波斯地毯,鉻條包邊的移動式吧台緊靠著一面被往年雨水侵蝕的牆壁,吧台上擺著一台昂貴的收音機,上面放著一盞舊煤油燈。

「是,我把廠子賣給了馬克?揚茲。馬克是個不錯的傢伙,一個善良、活躍、精力充沛的傢伙。是,他有點滑頭,可誰不是這樣呢?當然了,他是有些過分了,這我可沒料到。我覺得他這麼聰明的人應該知道守法——無論如今是什麼樣。」

巴斯康姆市長笑了,用一副平靜而坦率的樣子瞧著他倆。他的眼神精明卻缺乏智慧,帶著好意的笑容卻並不親切。

「我看你們不像是偵探,」他說道,「不過就算你們是,對我也無所謂。我沒從馬克那裡得到什麼好處,他干一切勾當都不讓我參與,我根本不知道他現在跑到哪兒去了。」他嘆了口氣,「我喜歡這傢伙,希望他會留下來。別對禮拜日的說教太在意。他總得生活呀,對吧?他並不比其他人更壞,只是更聰明些罷了。有些人被逮住,有些人就不會——只是這點區別而已……不,我不知道他買工廠的時候打算拿它去幹什麼。那是,他出的錢比這個破爛攤子的價值可高多了。是,他買廠子的時候其實是幫了我的忙。不,我可沒有任何逼他買的意思,沒必要啊。我以前幫過他一些忙,很多法律其實都像橡皮一樣有彈性,當市長的就可以替朋友把它們拉得松一點嘛。哼,管他呢?在這個世道,人要想富就只能這樣」——他瞟了一眼那輛豪華的黑色汽車——「這你們應該懂。」

「你是在跟我們講這家工廠。」里爾登竭力控制著他自己。

「我受不了的,」巴斯康姆市長說,「就是講原則的人。原則不會流到任何人的牛奶瓶里去。生活里唯一管用的就是實實在在的物質財產。當我們身邊什麼都沒了的時候,就沒時間去講什麼理論。嗯,我——我可沒打算過窮日子。讓他們守著他們的理想吧,而我就要那家工廠。我不需要什麼理想,我只想每天吃三頓飽飯。」

「你為什麼買那家廠?」

「人們為什麼要去做生意?還不是為了把它的油水榨乾。我看得出什麼是好機會。那是樁破產拋售,沒人願意在這團亂麻上出什麼好價錢。所以我就撿了個便宜。也不用在手裡放太久——馬克在兩三個月之內就把它拿走了。是啊,讓我自己說的話,這也是樁聰明的買賣。商業大亨來操作也不過如此。」

「你接管的時候,工廠還在運作嗎?」

「不,已經關門了。」

「你試過重新開張嗎?」

「我才不呢,我是很實際的。」

「你能想得起在那裡工作過的人的姓名嗎?」

「不,從來沒見過他們。」

「你從廠里搬走過什麼東西嗎?」

「嗯,我跟你說吧。我四下轉了轉,我喜歡的是老傑德的桌子。老傑德?斯塔內斯在他那個年代,可是個鼎鼎有名的大人物。那桌子真棒,是很結實的桃花心木。我就把它運回家了。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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