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上地下

屋頂像酒窖一般的沉重和低矮,壓得人們走過房間時不得不停下來,肩膀上似乎扛著拱起的房頂。深紅色的皮座包廂環繞在房間周圍,深深地凹嵌在被歲月和潮氣侵蝕的石頭牆裡。這裡沒有窗戶,只有細碎的藍光從磚石的凹陷處射出,死寂的藍光與黑暗很是搭配。經過向下延伸的狹窄台階才能走進這裡,像是深深地進入到地下。這是紐約最貴的一家酒吧,建在一座摩天大廈的頂層。

一張桌旁圍坐著四個人。在高達六十層的城市上空,他們並沒有像是在無拘無束的氣氛中那樣高談闊論,壓低的嗓音反而像是在地窖裡面。

「情況和局勢,吉姆,」沃倫·伯伊勒說道,「情況和局勢絕對超出了人們的控制。我們對鋼軌的生產做好了計畫,但難以預料的事情發生了,誰也防止不了。只要你能給我們機會的話,吉姆。」

「不統一,」詹姆斯·塔格特慢吞吞地說,「看來是產生社會問題的根本原因。在某些方面,我妹妹對我們的股東有一定的影響力,他們這種具有破壞性的策略不可能總是被擊破。」

「你剛才說的,吉姆,不統一,這才是麻煩。我絕對認為,在這個複雜的工業社會中,沒有什麼企業逃得過其他企業出現的問題,並且還能成功。」

塔格特呷了一口酒,就把杯子放下了,說,「真該把這個調酒的給炒了。」

「比如,拿聯合鋼鐵來說,我們有全國最現代化的工廠和最好的組織結構,這一點,在我看來是毫無問題的,因為去年我們獲得了《環球》雜誌頒發的工業效率獎。因此我們認為已經做到了最好,誰也不能責備我們。但是,如果鐵礦石的狀況是全國性的問題,我們也無能為力。我們弄不到鐵礦石,吉姆。」

塔格特沒有說話。他坐在那裡,把兩隻胳膊攤放在桌子上。桌子本來就很小,他這樣一來,就使得另外三個人更不舒服了,但他們似乎都不反對他享有的這種特權。

「誰也搞不到鐵礦石了,」伯伊勒說道,「鐵礦的自然枯竭,你知道,還有設備老化,材料短缺,運輸的困難和其他不可避免的情況。」

「鐵礦業的瀕臨滅亡也扼殺了採礦設備行業。」保羅·拉爾金插了一句。

「企業之間顯然是互相依存的,」伯伊勒繼續說道,「每個人都應該分擔其他人的困難。」

「我認為這是對的。」韋斯利·莫奇附和著,但是根本沒人理他。

「我的目的,」沃倫·伯伊勒接著說,「是保護自由經濟。普遍的意見是,自由經濟現在正在被審判,如果不能證明它的社會價值,並且承擔它的社會責任,人們就不會容忍它的存在。如果它無法發展成一種公眾的精神,它就死定了。」

五年前,沃倫·伯伊勒還是無名之輩,之後就成為全國各種新聞雜誌的封面人物。他靠自己的十萬塊錢和政府的兩億貸款起家,吞併了許多小企業後,成了現在的龐然大物。他喜歡說的話就是,這證明了個人能力在這個世界還是有機會獲得成功的。

「唯一可以為私人財富辯護的,」沃倫·伯伊勒說,「就是公共服務。」

「我認為這是毫無疑問的。」韋斯利·莫奇又附和了一句。

沃倫·伯伊勒一口吞下他的酒,發出很大的響聲。他的身材魁梧,有著壯年男性的氣度,周身上下給人暴躁不安的感覺,除了他那雙細長的小黑眼睛。

「吉姆,里爾登合金像是個聳人聽聞的騙局。」

「哼哼。」塔格特哼了一聲。

「我聽說沒有一個專家對此有贊同的結論。」

「沒有,一個也沒有。」

「我們好幾代人都一直在改良鋼軌,並增加鋼軌的重量。里爾登合金軌道果真比最廉價等級的鋼軌還要輕嗎?」

「不錯,」塔格特點頭說,「是更輕。」

「但這太荒唐了,吉姆,這在物理上是不可行的。要用在你重負荷、高速度的主幹道上?」

「是啊。」

「你這可是惹禍上身。」

「是我妹妹。」

塔格特讓酒杯的吸管在兩個手指頭間緩緩地轉動著。大家一陣沉默。

「國家金屬工業理事會,」沃倫·伯伊勒說道,「通過了一個決議,任命一個委員會調查里爾登合金的問題,因為它的應用可能會成為真正的公害。」

「我看,這很英明。」韋斯利·莫奇說。

「在所有人都同意,」塔格特的聲音突然尖得刺耳,「在大家都意見一致的時候,一個人怎麼竟敢堅持異議?憑什麼?我就想知道——憑什麼?」

伯伊勒把眼光投向塔格特的臉,但房間昏暗的光線令他無法看清,只瞧見黯淡發紫的一塊。

「當我們在極度短缺時,想到自然資源的時候,」伯伊勒緩和了聲音,說道,「在我們想到那些關鍵性的原材料被浪費在一個毫不負責的私人試驗上,當我們想到鐵礦……」

他有意停住,又瞟了塔格特一眼。但是,塔格特似乎知道伯伊勒在等著什麼,並且,似乎發現了保持沉默的好處。

「吉姆,公眾和自然資源有著生死攸關的利害關係,比如鐵礦石。對一個反社會的個人的不負責任和自私的浪費,他們不會聽之任之。不管怎麼說,一切私人財富都只是為了社會的整體利益而採取的託管方式罷了。」

塔格特看了伯伊勒一眼,笑了,顯然是在表明他要說的話就是伯伊勒剛才所說問題的答案。「這兒的酒簡直是刷池子水,我想,這大概就是想清靜要付的代價吧。但我的確希望他們能明白,他們是和專家在打交道。因為我是掏錢的,我希望自己的錢花得值,能讓我高興。」

伯伊勒沒做聲,臉色陰沉了下來,「聽著,吉姆……」他重重地說道。

塔格特笑著,「什麼?我在聽呢。」

「吉姆,我肯定你會同意壟斷是最有破壞性的。」

「是的,」塔格特說,「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沒有約束的競爭也會帶來災難。」

「沒錯,的確是這樣。根據我的看法,正確的道路總是在中間,所以我想,社會的職責就是要剪除極端,對不對?」

「是的,」塔格特說,「是這樣。」

「想一想鐵礦石行業的景象。全國的產量看來正在可怕地下跌,威脅著整個鋼鐵行業的生存,鋼廠到處都在倒閉。只有一家採礦公司有運氣不受大氣候的影響,產量充足,總能按計畫完成。但誰從中獲益呢?只有它的主人。你會把這叫做公平嗎?」

「不,」塔格特說,「這不公平。」

「我們大多都不擁有鐵礦,怎麼競爭得過一個占著一方上帝的資源的人呢?那麼,他總能提供鋼材,而我們卻只能掙扎和等待,並且丟掉客戶,關門倒閉,這還有什麼好奇怪的嗎?讓一個人毀掉整個行業,這符合公眾利益嗎?」

「不,」塔格特說,「不符合。」

「在我看來,國家政策的目的應該是在每個人合理的鐵礦份額內,給每人都有一個機會,著眼於保護這個行業的整體。你難道不這樣認為嗎?」

「我也這麼想。」

伯伊勒嘆了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說,「但是我想華盛頓沒有多少人能夠明白漸進的社會政策。」

塔格特緩緩地說道,「有,不多,也不好接近,但還是有。我或許會和他們談談。」

伯伊勒拿起酒,一飲而盡,好像終於聽到了他想聽的。

「說到漸進政策,沃倫,」塔格特說,「或許你該問問自己,在許多鐵路倒閉、大片地區沒有鐵路運輸的交通短缺時代,容忍重複建設的浪費,在具備歷史優先條件並且鐵路網已經建起來的公司的所在地區,還容忍破壞性的狗咬狗競爭——這是否符合公眾的利益?」

「嗯,對,」伯伊勒高興地說,「這似乎是個有意思的問題,我會和幾個在國家鐵路聯盟的朋友討論討論。」

「友誼,」塔格特用一種閑散而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道,「比金子更珍貴。」突然,他轉向了拉爾金,「保羅,你不這麼認為嗎?」

「什麼……對,」拉爾金錯愕地說,「當然。」

「我就指望你了。」

「啊?」

「我在指望著你的許多交情呀。」

他們似乎都清楚拉爾金為什麼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肩膀好像朝桌子沉了下去,「假如大家都朝一個共同的目標努力,就不會有人非得受到傷害了。」他突然以極不協調的絕望語氣喊道。見塔格特正注視著他,便用請求的口氣說,「我希望我們不要去傷害任何人。」

「這是一種反社會的態度,」塔格特故意慢吞吞地說道,「害怕犧牲一些人的人,不配談論什麼共同的目標。」

「但我尊重歷史,」拉爾金急忙說,「我看得到歷史的需要。」

「很好。」塔格特說。

「不能指望我去對抗整個世界的潮流,對不對?」拉爾金似乎是在乞求,但這乞求卻不是向在座的任何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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