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倉皇西遁

慈禧太后沉吟了下,說道,「這一路上奔波勞頓,我這身子骨著實有些吃不消了,先在此地歇息數日。具體何時起駕,再通知你吧。好了,你道乏吧。」

時間,只有流水般一去不返的時間使得無所不能的慈禧太后感到無所適從,感到自身力量的匱乏。

就在光緒期冀時間之鐮能為他掃平未來道路上的荊棘的同時,她也正日甚一日地感覺著時間之鐮對她的無情收割。瀛台變故,如曇花一現很快地就過去了。然而,在加強對他控制的同時,她亦深深地感覺到,總有一天,雙方的位置會又顛倒過來!

她怕了,她害怕歷經千辛萬苦方重新贏得的這一切化作泡影!她害怕死後亦落得個掘墳棄屍的凄慘結果!!她終於孤注一擲,以庄親王載勛、軍機大臣剛毅統率義和團,英年、載瀾會同辦理,向各國駐京使館區──東交民巷發起了攻擊。她期盼著能將那些頤指氣使、指手畫腳的洋人悉數擒了過來,以與其相交涉。然而好夢易醒,就在東交民巷久攻不下之時,一樁樁凶訊走馬燈價從京畿門戶──天津傳了過來。

七月九日,聯軍分三路向天津城西南進攻,包抄堅守在那裡的聶士成軍和義和團。聶士成誓死抵抗,終寡不敵眾,戰死疆場。

七月十三日,日、英、美軍分三路再次直撲天津南門,裕祿、宋慶等人倉皇逃往楊村。同日,俄、德軍向天津東門發動猛烈進攻。

七月十四日,天津淪陷。

八月四日,聯軍兩萬餘人,沿運河向北京進犯。

……

死一般沉寂,只略帶涼意的晚風時不時有力地拍打著殿門,「吱吱」響個不停。微弱的燭光不堪涼意價忽明忽暗,有氣無力地搖擺著,彷彿在向人們訴說著什麼,讓人瞅著,不由地泛起一股凄涼的感覺。

慈禧太后怔怔地呆坐在寬大的四邊不靠的御座上,無神的目光緩緩掃視著周匝的一切,昏黃燭光下,她竟像蒼老了許多,便頸下筋脈上都帶著絲絲皺紋!「老佛爺,」躬身哈腰、躡手躡腳過來,李蓮英極盡小心地一個千兒打將及地,輕聲道,「該——」

「今兒幾號了?」慈禧太后半閉著眼。

「回老佛爺話,今兒八月十三了。」

慈禧太后發泄胸中鬱悶般長長吁了口氣,睜眸望著屋角沙沙作響的自鳴鐘,若有所思價嘴角掛著一絲凄笑:「我記得那次離開京師好像也是這個日子,對嗎?」李蓮英細碎白牙咬著嘴唇,沉吟著說道:「奴才記得好……好像是二十三日。」他咽了口澀澀的口水,「老佛爺,奴才……奴才意思,此時該……該做決斷了。」

「嗯?」

李蓮英身子瑟縮了下,偷眼慈禧太后,面色雖則陰鬱只卻沒有絲毫髮怒的跡象,遂輕咳一聲大著膽子又道:「奴才意思,老佛爺該……該早點離開京師才是的。這萬一洋毛子打了進來,那可就——」慈禧太后在睡夢中驚醒般眉棱骨抖落了下:「那些洋毛子現下在什麼地方,可有消息過來?」

「據奏十日已抵通州。奴才底下人回報,他們似正養精蓄銳,以期一舉拿下——」李蓮英斟了杯茶水呈了上去,「老佛爺,洋毛子但晝夜兼程,三四個時辰便可抵京師。此時若……若不早作決斷,奴才恐——」

慈禧太后沒有吱聲,只起身離了御座,在李蓮英注視下,兩腳灌了鉛般沉重地緩緩踱著碎步。她的目光陰鬱得駭人,望著長廊里映過來的慘白的月光足有移時,方開口問道:「載漪那邊還沒有消息?」

「還沒有。各國使館連通一氣——」

「廢物!」慈禧太后細碎白牙咬著從齒縫中蹦出兩個字,握著茶杯的手抓得緊緊的,微微發抖。希望,那是她唯一可賴以期盼的希望!然而——鴉沒鵲靜間橐橐腳步聲傳了進來,慈禧太后陰冷的目光掃眼窗外,「進來!」

「奴才給老佛爺請——」

「你不忙正事,跑這來做甚?!」慈禧太后嘴角肌肉抽搐著,下死眼盯著面帶怒色的端郡王載漪。「奴才……」載漪懵懂了陣,雙膝一軟跪地叩響頭道,「奴才懇請老佛爺治榮祿擾亂軍心民意之罪。」他眼角餘光瞟了眼身側的榮祿,「值此危難之際,榮祿不思進取以報老佛爺隆恩,反鼓動一批愚昧無知之徒,妄圖唆使老佛爺駕離京師,請老佛爺明察!」慈禧太后將手中茶杯翻來覆去地把玩著:「榮祿,載漪說的可是事實?」

「回老佛爺,奴才是有這等心思的。」在慈禧太后目光審視下,榮祿低下了頭,只轉瞬間,似乎受到了什麼鼓勵,復昂起了頭顱,躬身道,「老佛爺,奴才酉時接通州來訊,八國聯軍正兵分四路向我京師撲來——」

「此事確切?!」慈禧太后身子電擊價哆嗦了下。

「奴才不敢欺瞞老佛爺。據電,俄軍走北路,奔東直門而來;日軍取道直撲朝陽門;美軍沿運河岸進軍,欲襲取東便門;英軍東南路,約在美軍南二英里,似意在廣渠門。其他四國軍隊後援,酉末戌初亦相繼離開通州尾隨——」

「不……不要說了。」慈禧太后掩飾不住內心的惶恐,手抖著將杯中茶水濺了臨清磚地上。死一般的沉寂,壓得人便氣也透不過來。然而誰也沒有言聲,只一雙雙滿是期盼的眸子望著慈禧太后,等待著她最後的決斷!時間一分一秒地向前走著,不知過了多久,自鳴鐘沙沙一陣響,無比響亮地連撞了十下,已是亥正時分。慈禧太后身子冷不丁被蛇噬了口價劇烈地抖動了下,移眸望著自鳴鐘,半晌,發泄胸中愈積愈厚的鬱悶價推窗仰臉深吸了口略帶涼意的空氣,緩緩開口道,「來人!」

「奴才在。」

「速傳旨載瀾,京師內義和團眾悉數出城,配合官軍抵禦聯軍。」

「嗻。」

「老佛爺,」載漪心頭突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預感悄悄泛了起來,「東交民巷——」「閉嘴!虧得你有臉說!」慈禧太后落進陷阱里的餓狼價「嗖」地轉過身,陰鬱的眸子滿是瘮人的寒光,下死眼盯著載漪,憤憤道,「若非你無能,又怎會到今日這般境地?!」

「奴才……」載漪身子秋風中的樹葉價瑟瑟抖著,雞啄米價忙不迭叩響頭期期艾艾道,「奴才該死……老佛爺恕罪。奴才這便過去,最……最遲明日一早,一準攻下……」

「明日?那時我只怕早做了人家階下囚了!」花盆底鞋在臨清磚地上來回踱了兩圈,慈禧太后倏地收腳開口吩咐道,「蓮英,傳我旨意,內務府速速打點行裝,準備離……離開京城。」

「奴才懇請老佛爺再與奴才些時間,」眼瞅著大勢將去,載漪顧不得許多,急急插口道,「奴才若仍不能拿下洋毛子使館,甘受老佛爺任何懲處。」

「懲處你?到時我還不定在哪兒呢!」怒斥了句載漪,慈禧太后沉吟了下,又道,「還有,諭令馬玉昆速選精銳兩千,頤和園候駕;電告李鴻章,接旨即刻北上,但有推諉怠慢定斬不赦!」

「嗻!」

「崔玉貴!你去瀛台請皇上回宮!另外,將那狐狸精也一併帶了過來!」

「嗻!」

慈禧太后細碎白牙緊緊咬著,臉色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陰鬱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掠過,愀然長嘆一聲,聲音嘶啞著說道:「沒承想我這快入土的人了,卻竟還有此一劫。上天待我何其不公!何其不公吶!」說話間,眼眶竟已淚花閃爍,「熱河離京太近,難保萬全。榮祿,依你意思,這……這該何去何從?」

「老佛爺所言甚是,熱河是斷不能去的。」榮祿嘴角掛著一絲冷笑兀自瞅著一邊斗敗了的公雞價耷拉著腦袋的載漪,聞聲乾咳一聲將心思從不該想的地方收了回來,躬身道,「依奴才意思,南方富庶,足供兩宮聖駕大筆開銷,究竟如何,尚請老佛爺聖裁。」「南方雖則富庶,只亦早與洋人混戰一團,烽火連天,各督撫大臣火燒眉毛,自顧不暇,何力供應兩宮聖駕?!」載漪蝌蚪眼急速轉著,不待榮祿話音落地,插口道,「況劉坤一、張之洞之流雖與老佛爺旨意不敢稍有違抗,然久與洋人接觸,早已心懷叵測,榮相一意聖駕南移,究竟安的何心思?!莫不是想——」

「榮祿此心唯天可表,請老佛爺明鑒!」榮祿臉上掠過一絲惶恐神色,只偷眼瞟下慈禧太后,旋即間便鎮靜了下來,冷冷地笑望著載漪,道,「郡王爺言南方混戰一團,烽火連天,不知何以為據?!」

「依你意思,南方倒太平無事的了?!」

「正是!」

「放屁!」載漪情急間脫口而出。「究竟——」榮祿眉棱骨抖落了下,欲張口反譏,只猶豫下又咽了肚中,徑至慈禧太后身前躬身道,「老佛爺,東南一隅自兩江劉坤一、湖廣張之洞、兩廣李鴻章出面與上海各國領事聯絡,訂立《東南互保章程》以來,已無戰事可言——」

「東南互保章程?」慈禧太后陰冷地掃了眼榮祿。

載漪宛若抓著根救命稻草,眼中亮光一閃,開口道:「沒有朝廷旨意,竟然私自與夷人訂立章程,似此等目無君上之徒,依我大清律例,該滅九族的!」「三大督撫行事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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